容悦愈发疯魔,因着昏迷一日一夜,这一声怒吼近乎用尽了她浑身的气力,手下一抖,便将蕴涵的躯体不慎抛了下去。
好在雀珍点眼,扑上前一把接住,这才未酿成大错。
容悦瞧着蕴涵毫无反应任人摆弄的躯体,终于伏地而泣。
雀珍将蕴涵的躯体重新放入麟儿榻中,用黄布将她裹好,而后冲着她福了一礼,轻声道:“公主,您安息罢。”
话落,唤了宫人进来齐齐将容悦搀扶而起:“娘娘,夏日炎热,为着公主躯体周全,皇上下旨明日便要入葬,您再去瞧公主一眼罢......”
她已经没了站立的力气,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依附在雀珍身上。
宫人们护着她缓缓走到蕴涵身边儿,只看了一眼,情绪再度崩溃。
“蕴涵,你是累极了罢?额娘看着你睡,哄着你睡,你睡醒了陪着额娘好不好?”
她怔怔所言,落泪挂笑,连一众宫人都瞧得心碎,潸然泪下。
容悦伸出手,颤颤巍巍抚摸着蕴涵苍白若素的脸颊,顺着眼窝蔓延而下,至了唇角,这才发现略有不妥。
蕴涵的唇色紫黑,连着胖嘟嘟的小手,十指指甲也尽是黑色。
容悦大惊,忙撤了手,怔怔问道:“这......公主是如何死的?”
满殿宫人无人敢应下此话,容悦怒而再问一句,仍无人回应,正要发作,却见毓宛头上簪着素白绒花,一身青色氅衣蹁跹入内,打发了宫人都出去。
依着规矩,向容悦福一礼,而后劝慰道:“皇贵妃娘娘节哀。”
容悦手抵额头,急急问道:“告诉本宫,蕴涵是如何死的?她这样子,像极了中毒!是有人要害她是不是?”她说着,呢喃自语:“一定是,一定是的!是有人要害她!是谁?是贵妃?还是德妃?皇上呢,皇上知道了吗?不成,本宫要告诉皇上!”
见容悦踉跄着身子欲夺门而出,毓宛神色悲怆摇头,浅声道:“公主实在痛苦,皇上不忍心见她备受折磨,便要院判寻了最不痛苦的毒药,喂食公主服下。娘娘安心,嫔妾瞧着那药灌下去,公主旋即安静下来,想来未受什么苦楚。”
容悦本就苍白的面上血色退尽,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些什么?蕴涵是皇上亲子!皇上怎么会......”
毓宛失声痛哭,掩面回话:“娘娘,皇上也是为着让公主少受些苦,您要理解皇上呐!”
“你要本宫理解什么?你要本宫怎么理解!”容悦一手用力抓着胸口,她痛极了,几乎无法呼吸,悲痛欲绝的哭喊久久回荡盘旋在承乾宫的上空,惊得卧巢老鸦亦振翅而非。
“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
毓宛瞧她如此,心底不觉暗笑连连。
你的孩子是孩子,旁人的孩子便不是孩子吗?
她像是来同容悦彰显自己的功绩,话说罢了,只言公主丧仪还有许多事儿需要打点,劝慰容悦莫要神殇,自己独自去了。
雀珍再入内时,容悦已然昏倒在了蕴涵的榻前。
她忙唤了宫人将容悦挪回自己的寝殿,又连夜请皇上圣旨启了下钥的宫门,将出宫回府的张奎连夜召回。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合宫自然议论纷纷。
这一夜,同有着身孕的婉媃与琳兰也两相无眠。公主死得蹊跷,方发病便去了,虽说脐风顽疾无法治愈,可人总也没有去的这样快的道理。
于是命进礼私底下往承乾宫去打听一番,眼下夜深了,人才满身风尘归宫来报。
“娘娘,是毒死的。”
“毒死?”婉媃顿觉一阵恶心,干呕了半晌。一旁伺候着的云蝉一璧拍打着婉媃的后背替她顺气,一璧斥责进礼道:“娘娘有着身孕,你也不知道个忌讳?”
进礼连声告罪,半晌,婉媃缓了神后,才徐徐问道:“何人毒死?皇上知道了吗?”
进礼颇有几分为难,嗫喏道:“是......是皇上下旨,院判傅卓端来药命人喂下去的。瞧着公主没了动静,皇上才从承乾宫离去。”
婉媃颇为震惊,瞪大了遍布血丝的双眸问道:“皇上?蕴涵是他的亲骨肉,他......”
“姐姐都说了,公主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自然有自己的心思。”琳兰闻听进礼的话倒不觉着吃惊,反倒闲取了案上的红枣甜茶进了一口,泠然道:“那最是折磨人的病,许是皇上不忍心再看公主受苦罢。”
婉媃沉吟片刻,蹙眉叹道:“稚子无辜,总是可怜。”
“可怜什么?”琳兰色厉,冷笑道:“她害旁人的孩子时,心里不清楚自己该有怎样的报应吗?”
“她有怎样的报应是她的事,与蕴涵何干?”婉媃面色稍有不豫,目光凝在琳兰泛起的唇角之上连连摇头:“她还是个孩子,她有何错?”
“她是无错,可是胤禶何错?胤佑何错?我的蕴惠又有何错?”琳兰深呼一口气,言语间尽是失望与鄙夷:“她从前是如何对姐姐的,姐姐忘了吗?怎地如今她失了孩子,姐姐倒要替她惋惜?”
婉媃听她如此说,神色愈发冷峻:“琳兰,我不是替她惋惜,我是觉着孩子实在可怜。”她指一指琳兰与自己皆隆起的小腹,徐徐道:“咱们都是有着身孕的,肚子里的皇嗣如何都是蕴涵的弟妹。佟氏纵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若她的报应去了孩子身上,你觉着合适吗?”
有须臾的寂静,琳兰与婉媃四目相对,终究软下了性子来:“是我恨她太过,姐姐说的无错。蕴涵与蕴惠一样,都是无辜的孩子。无论生母是谁,稚子总是无错的。”
婉媃瞧着琳兰略有恍惚的神情,心底遽然生了个疑影,于是挑眉问了一句:“你实话与我说,这事儿不是你做下的吧?”
琳兰满面诧异,冷道:“自她生产到公主薨逝,我与姐姐一同躲嫌,连她承乾宫的门都没入过,哪里有那本事令孩子患了脐风?那病与蕴惠的痫症一样,都是落了娘胎带来的,姐姐怎会如此想我?”
“如此,是我多心了。”
婉媃执一执琳兰的手,目光投向承乾宫方向,闻听隐约的哭丧声,无限喟叹道:“明日公主下葬,本宫与德妃有着身子不便去送。云蝉、霜若,你们替本宫去送一送公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