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卿面色枯槁如一枝萎了的树干,手里颤颤巍巍提着的玉壶有蕴热的茶水抖洒而出,点点浸在了婉媃绛红色翠梅折枝氅衣的金线上。
容悦畏寒,每到秋冬宫内总是燃着数个炭盆,可今日飞雪卷风而来,扑打在菱窗之上,总有邪风无孔不往人胸口里钻。
婉媃怔怔看着替自己满茶的白长卿,身旁的云蝉早已捂住口鼻泣不成声。
她搭一把白长卿的手腕止了他添茶的动作,不可置信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长卿略有吃痛,身子向后一推,袖口随之翻出一截,只见偏露出了哪一点,已然满目疮痍。
他有些局促遮一遮,扯着唇角笑了。他笑得很累,似用尽了气力:“微臣......”
“小卿子,愈发不懂规矩!”雀珍半是嗔怪,面上却阴阳怪气笑吟吟道:“见着贵妃娘娘是要自称奴才的,你若还没学会,定要双福公公再好好教教你。”
白长卿闻言旋即要跪下身去,一向行事规矩的云蝉却在此时失了分寸,一个步子越到白长卿身旁搀了他一把,哭喊道:“你别跪!你不是奴才,你是太医!”
容悦轻嗤一声,眸光斜斜望着杯盏中泫静的茶面,眼皮抬也不抬泠然道:“去了势的太医就是宦官,宦官就是内监,内监自然要自称奴才。贵妃,你的婢子不懂规矩了,你也不管管吗?”
一声落,殿内寂静无语,只存着云蝉怯懦啜泣声,在一片胶凝中闷闷响起。
婉媃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举目狠狠瞪着容悦。
见她越平静,自己越是喘不上起来。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咬牙一句:“白长卿是前朝医臣,生杀惩处皆要问过皇上,皇贵妃怕是糊涂了!”
“本宫一点儿也不糊涂。”容悦笑意更甚,在雀珍的搀扶下悠然起身,缓步向婉媃走去:“白长卿与本宫宫中婢子行狂悖秽乱之事,婢子以被本宫当场杖毙,处置白长卿全然是太后的意思。太后闻听这事儿又见了这人,想起他便是从前与贵妃身旁的婢子云蝉存有苟且之事之人,一时间恶心坏了,顾不得回了皇上即刻着敬事替他净身。说来贵妃还得多谢本宫,若不是本宫拦着,小卿子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她逼近婉媃,居高临下看着稳坐位上的她,唇齿间吐出香艳的气息拂在婉媃面上:“太后一时盛怒,未报皇上擅自处置了朝臣,皇上闻听盛怒,可总不至于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与太后大动干戈吧?”
婉媃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喉间死卡了鱼骨一般刺痒难耐。耳边尽是云蝉无助哭声,那声音犹如万千虿虫啃噬着她的心室骨髓,她紧紧咬住朱唇,一脸恨意睇着容悦。
“贵妃何以如此看着本宫?你是不信本宫的话?”容悦俯下身来,一手勾起婉媃的下颌:“你若不信,即刻去问。”
婉媃重重打掉了容悦接触在自己面上的手,遽然起身与她迫视而立,她舌头微在口腔中打颤,好容易缓过神来欲回了她的话,却听云蝉大恸喊道:“你胡说!他怎会玷污你宫中的宫女!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从不是那样的人!”
云蝉撕扯着喉头喊出这一句,而后紧紧搀着白长卿的胳膊连连摇头。
“贱婢,你是怎样的身份?如何敢同皇贵妃娘娘讲这样的话!”雀珍扬手唤了了内监,生生将白长卿与云蝉拉扯开,又道:“双福,替娘娘狠狠掴她的嘴!放荡之人,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拉扯着内监尽要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儿!还敢替他伸冤?瞧着你也该被活活打死!”
双福领命,旋即狠狠一巴掌抽在了云蝉嘴角上,登时见血。
白长卿发疯似向云蝉扑去,他是才净身伤口还未愈合全了的人,这样大的动作必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可双福本就生得粗壮,反手便是一圈窝在白长卿胸口,令他重重倒地。
婉媃瞧着面前这一幕,面色倒显得颇为平静。
她凑近容悦两步,遽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她的面上。
谁人也料不到她会有此举,这一巴掌使出了十足的气力,容悦足下花盆底失了平衡,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雀珍都瞧傻了,一璧招呼着宫人快来扶着容悦,一璧瞪大了眸子冲婉媃半是斥责道:“贵妃娘娘你疯了?你怎敢打......”
她这话未落,婉媃以极快的动作取下了雀珍簪发的银钗,又顺着力道在她白皙面颊上滑下去。
雀珍尚未觉着痛,可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滴滴低落在地。
这才瞧清是殷红鲜血,于是捂着脸吓得魂都飞了,连连后退。
容悦被几名婢女搀扶着,见婉媃如此疯魔气焰更甚,一把将婢女推到在地,指着婉媃喊道:“来人呐,将贵妃给本宫拿下!”
双福冲压着云蝉与白长卿的内监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逼上前去。
可还未触碰到婉媃,便听她字句慷锵道,如撞钟声:“谁敢!本宫是十阿哥生母,是皇上受了册印册宝的贵妃,凭你们也敢与本宫动手?”
话落,众人果然犹疑,容悦见状怒而咆哮:“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位同副后!今日贵妃在承乾宫胡闹动手折辱本宫,本宫怎有拿她不下的道理?”
婉媃端正容色,斜眼看着仍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容悦,忽而笑了:“皇贵妃以为这宫中的尊卑是依着位份便能定下的?你不过是个连自己生女都保不住的废物,臣妾若是您定要一头撞死了去,哪里还敢苟活于世日日兴风作雨?且臣妾诞育胤䄉得皇上无限疼爱,皇贵妃娘娘诞育的蕴涵却被皇上亲旨毒杀。”
话至此稍停一停,鼻尖儿一嗤,摇头‘啧啧’两声,敞袖道:“臣妾与皇贵妃谁人在皇上心中地位更重,这么些年了,您心里还没点儿数吗?”
容悦气极面色涨红,瞪大了眸子死死盯着婉媃,想要开口,却如石堵了气口一声也发不出,只得扬着脖子,露出凸起如青蛇缠绕的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