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容悦在太皇太后宫中侍奉了许久才得出。
回宫路上,忽而有闪电刺目光线骤然亮起,继而几声闷雷,便落了雨。
雀珍见雨越落越密,急急吩咐抬轿内监脚程快些,别冻着了容悦。
自己则跟着轿辇一路小跑:“娘娘今日伺候太皇太后,并未用那东西。她病症得缓,怕是娘娘摩挲手法起了实用。”
“蠢货。”容悦靠着轿厢疲累极了,也不启轿帘淡淡一句:“本宫哪里会什么按摩技法,不过是在她头上胡乱按压罢了。她能好那么快,想来本就无虞,是刻意佯装成那副模样来诓骗本宫。”
雀珍惊道:“太皇太后无事拿自己的身子做幌是为何?”
“还能为何?还不是因着戴佳氏那个贱人!”容悦怒而拍了拍轿门,低怒道:“早知如此,当日便该令她随端嫔一并去了!瞧她今日还有命在这儿聒噪!”
赶着大雨回宫,见毓宛所居偏殿已然被腾挪了出去,她宫中的宫人齐齐跪在庭院内候着容悦回宫。
主子被打入冷宫,最先受到牵连的便是伺候她的宫人。
皇上没有明旨将他们挪去何处,容悦身为皇贵妃掌六宫事,这事儿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见一众人雨打芭蕉蔫了似的跪地叩首求恕,容悦鼻尖轻嗤一声,冷漠道:“你们主子犯下那样杀头的事儿,皇上网开一面只废为庶人,实则是给全了她母家脸面。她有母家可以依仗,你们可没有!即日起,偏殿伺候戴佳氏亲近者一律杖毙,余下人挪去辛者库服役!”
一声吩咐落,旋即有几名宫女混了过去,继而便是此起彼伏一片悲怆求恕声。
容悦头也不回径直入了正殿,雀珍于殿门口合油伞之际吩咐了双福一声:“娘娘今日累着了,这些人若再哭,就一并都打死去!”
双福得令命内监将人齐齐赶了出去,承乾宫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入了正殿,宫灯灭着总是阴暗,遂命宫人将灯火尽数点燃。
待到殿内明亮一片,容悦才见茹歌正一言不发端正跪在正殿地上。彼时她立着茹歌不过三丈距离,着实被吓得不轻,捂着胸口道:“你疯了?”
茹歌叩首一拜,恳切道:“嫔妾糊涂,求皇贵妃娘娘饶恕。”
“你糊涂?本宫瞧着整个紫禁城倒没有比你更精明的人了!”
容悦扬手命人退下去伺候,只留雀珍近身在侧:“雀珍,去给本宫狠狠打她的嘴!”
雀珍领命,犹疑片刻便狠狠掴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打了一会儿,见茹歌唇角生了血,雀珍吓得忙道:“良贵人,奴婢不是有心的,你......”
“本宫要你停了吗?”
雀珍闻言周身一凛,咬牙闭目又打了不知多久,直至茹歌面色赤红肿胀一片,才听容悦道了句:“够了。”
雀珍急忙停手,取了绢子替茹歌擦拭着唇角血迹。茹歌推她手一把,倔强跪地双目死死盯着容悦。
“怎么,你不服?”容悦盛怒,快两步走近茹歌,一把提起她的胸前领约:“本宫何时要你将‘春日香’放在戴佳氏的寝殿里?本宫知晓你素日与她不睦,可你亦知晓戴佳氏知道本宫的许多隐事,你仍刻意如此,是要与本宫为难吗?”
茹歌将口中积血啐在地上,定声道:“戴佳氏什么也不会说,为着她那个儿子,她只能乖乖认下此事。嫔妾想问问娘娘,若今日摊上这事儿而倒台的是嫔妾,又当如何?嫔妾的身世会被攀扯出来,皇上知晓嫔妾并不是出身卫氏,断然会毫不犹豫取了嫔妾性命。嫔妾自保有何错?娘娘如今坐下可用之人几多?”
茹歌冷笑一声,细细数道:“宜妃郭络罗柔嘉不得圣宠,空居妃位日日被其余三妃制衡。珞嫔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无事时逞口舌之力,有事时跑的比见了兔子撒爪的鹰还快!戴佳氏呢?不过是个没头没脑的糊涂妇人罢了。若嫔妾被攀扯其中,往后何人还能替娘娘尽心办事?”
容悦思忖半晌,泠然一笑松开了茹歌:“如此说,本宫还要多谢你?”
“娘娘有大筹谋,可嫔妾是个俗人,跟着娘娘,得娘娘庇护许久不过是想求些荣华富贵罢了。”说着,她俯身一拜:“今日嫔妾有错,娘娘要打要杀嫔妾悉听尊便。嫔妾只愿娘娘平心静气之时细细想想,唯有嫔妾如此,才是今日之事最好的结局。且戴佳氏如今身陷冷宫,她说的那些话皇上即便怀疑,也左不过是对娘娘略疏远些。娘娘可还愿意他与你亲近?”
容悦俯身,于茹歌红胀面上轻轻拍了拍,厉声道:“本宫如何想是本宫的事儿,容不得你妄自揣度。你记着,没有本宫,你不过就是辛者库里一个最卑微不堪的贱婢,可以认人欺凌踩踏。本宫可以扶你入蓬莱,亦能推你下火海。你这聪明心思且给本宫收一收,背地里耍心眼之人,本宫不喜欢。”
这一日茹歌认错良久,得了容悦所恕后才心有余悸退下。
到了子时,雨落更密,容悦果然携雀珍入了冷宫。
她的性子,如何能容毓宛多活一日?
可见着毓宛时,她非但毫无惧怕之意,反倒开诚布公问一句容悦是否来取她性命。
容悦笑而不答,毓宛又道:“你昔日害死端嫔的罪证,早在你来此地之前我已经尽数交给了贵妃。我若身死,或胤佑有任何不妥,贵妃都会替我申冤报仇,出首于你。”
见容悦不信,毓宛泠然一笑:“你若不信,大可动手,反正我在这儿地方生不如死,能同你一并去了黄泉,我这条命也值了。”
临了,容悦还是忌惮着婉媃,只附耳在毓宛耳畔言一句:“本宫不会让你死,倒希望你在冷宫里好好儿活着。如今不怕告诉你,你儿的足便是本宫令人生生折断了去。只可惜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困在这鬼地方,你一生也别想替你那身残志坚的孩儿报仇了。”
话落,讪笑声回荡冷宫上空。
待容悦离去后,毓宛才冲着她朦胧在雨夜里的背影兀自呢喃一句:“尽情笑吧,我的孩子起码还活着,你的孩子却连命也留不得。如此,我还有何仇可报?”
说罢,亦痴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