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茵一向看不惯李常在仗着有孕性子骄纵,平日里对她行事便多有怨言,更常日里见她将婉媃送去的吃食着人丢掉。本还替婉媃觉得不值,没承想如今却成了救婉媃出水火的救命稻草。
她所言详尽,字字真切道来,皇上听罢一颔首,又名梁九功去太医院询问了许太医并取了记案来。
记案所录内容日日详尽,连这盘被人动了手脚的‘落梅雪花糕’也记录在案。
且皆有太医院院判印章为证,做不得假。
皇上阅完记案后,将册子丢给皇后,心中怒气稍平缓些,这才命众人起身说话。
皇后理了理衣摆,端坐侧座仔细翻阅记案,半晌将册子一合,探首向御前番子问道:“记案上所录清清楚楚,婉贵人共向李常在送去四盘‘落梅雪花糕’,方才你说她近日常食,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些东西?”
仍跪在殿前的那名侍奉李常在的宫女诺诺回话:“回皇后娘娘,我们小主平日里极重视自己的饮食,生怕祸从口入累及腹中龙胎,因此婉贵人送去的吃食,小主因怕其内有与自己平日吃食或安胎药相克之物,也都未食丢掉,这一点奴婢可以为婉贵人作证。至于现下小主用的这些雪花糕,则是自己命小厨房做下的。原是那日慧嫔娘娘来探望我们小主,随手拿了块婉贵人送来摆在桌上还未来得及丢掉的雪花糕食了,直道味道极佳,我们小主这才尝了一小口,后来实在思念那味道,便自己问御膳房要了食谱来烹制。”
“是了,皇后娘娘。”慧嫔脸上扬起一瞥笑意顺着宫女的话说下去:“所用食材皆是李常在托了臣妾去寻来的,太医也是当着面验过,毫无错漏臣妾这才放心交给李常在。”说着又突然凝眉,语带哭腔:“可怜了李常在,这么个水灵的人,不想是谁心思如此歹毒......”
皇后懒得打眼看她的做作样子,又叹道:“无论如何,李常在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婉贵人终究难逃疏忽之责。”她将目光迎向皇上问道:“皇上,此事疑点颇多,且处处指向婉贵人,臣妾惶恐,但想此事总该着刑部好好调查一番,定要将那心思歹毒之人寻出来施以严惩,以儆效尤。此事牵连甚广,可不似娴嫔当日之事,是那些宫女太监凭借一己之力便可做下的。”
皇上并不看她,别过脸道:“皇后说话有些分寸,你身为后宫之主,如今李常在出了这等子可怜事,你全然推脱给婉贵人,可怎知这里面如何又没有你不尽心的错失在?”
皇后脸色略略发白,口中锋利话腔却不收敛分毫:“臣妾有罪,自当反省。可眼下李常在醒过身来,得知自己一朝失了腹中麟儿,又被人算计谋害至此,皇上总得给她一个交代,莫要让一心待您的嫔妃伤心呐......”
皇后这话说的极为刺耳,分明就是想将罪名强行按在婉媃头上,可这话此刻传入皇上耳中,却也存了几分道理。
今日之事闹成如此地步,合宫里必定传的沸沸扬扬。
李常在祖母乃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亲孙女,其父刚阿泰虽在前朝不得要职,可祖父李永芳却是降清将领,在汉军旗中也算是家世显赫的,此事若处理不得当,还不知后宫前朝要闹出多少流言风波。
此事桩桩罪责都直指婉媃,皇上即便信她也不得不做出决断,身为九五之尊,同样也多得是帝王的无奈。
他目光恻隐无奈探向婉媃,婉媃却是一脸失望。
宛如二人御花园选秀初见时那般,硬着个脖子,紧紧盯着他。
殿内气氛胶凝,一盏宫灯倏地燃尽灭去,懿妃见皇上面色有异,心头当下一紧。
宫中浸淫多年,皇上的性子她最是知晓。刚阿泰与鳌拜向来亲近,如今前朝上不安定,皇上岂容后妃之事涉及朝政安危?
如此即便再疼爱婉媃,他也不得不舍了她。
窗外风雪更甚,转眼已从撒盐之态变为鹅毛之形,皇后紧了紧衣衫,破了这胶凝的气愤开口道:“皇上,臣妾愚见,不如......”
“不如严惩婉贵人,已平非议。”
懿妃突然抢在皇后前面开口,她心中明白皇后的性子,即便是碍着遏必隆的权势不能将婉媃处死,但送入冷宫也是必然之举。
此刻唯有她先开口向皇上递话,若皇上当真疼惜婉媃,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皇上,此事无论是否与婉贵人有干,毕竟出在延禧宫里,正如皇后娘娘所言,桩桩件件的污秽事都与她有牵连,若不是她当真坏毒了心思,便是有人恶意构陷。若是后者,此人必不能留!臣妾请皇上废黜婉媃贵人身份,降为答应,再幽禁延禧宫,如此即可给李常在一个交代,也可事后命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若来日查实真为婉媃所为,再行处置也不迟。至于李常在,皇上可晋一晋她的位份,也算是略慰她丧子之痛了。”
懿妃这话一出,在座众人皆一脸惊色。
婉媃与懿妃对视一眼,多年的姐妹情谊,令她旋即明白了懿妃话里的意思,于是忙叩首回道:“臣妾愿自请降位幽禁,待洗净冤屈那日。”话罢,她目光炽热望着皇上,虽说明知这是此刻唯一的法子,但她心中仍渴望皇上能说出一句恕她无罪的话。
皇上又哪里听不出懿妃的意思,他与婉媃对视一眼,蓦地将目光瞥开,似有愧意不敢与她直视。又待片刻,方沉声道:“就按懿妃说的办。”
终于,皇上还是未护得她周全。
婉媃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幸得容悦搀了一把才稳住。
又听皇上接着说到:“那便晋为贵人罢。李常在经此毒事,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比起位份,朕想着更应为她拟个封号。”他目光瞥向偏殿,短吁一口气道:“便是‘安’吧,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再不遭人算计毒害。”
皇后略显惋惜点头道:“寓意极好,希望安贵人能明白皇上一番良苦用意,莫要忧过伤身。她还年轻,子嗣总归会有的。”
皇上默然点头,又道:“朕去瞧瞧安贵人,余下的事,你看着办。”这话落,他步子极快,目光不敢向婉媃多停留一秒,似是落荒而逃一般的离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