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昔日门庭若市的承乾宫渐渐成了一璧冷宫。
宫门被从外下了钥,更有御前侍卫寸步不离守在门前不许人靠近。
婉媃隔了两日路过承乾宫时落了轿,本想去瞧一瞧容悦如今是何模样,却被侍卫生硬拦下。
她望着雕纹华美的承乾宫门静默良久,忆起昔日种种往事不禁唏嘘冷叹。
正要走时,忽而门内传来一微弱声音。
“本宫知道是你。”
她停下步子,双眸微眯成一条缝向门缝里瞧去,隐约见一华发女子佝偻着身子倚靠在宫门彼端。
“皇贵妃娘娘,别来无恙。”
一阵喉间扯着风哨子的咳嗽声传来,许久才听有人在笑:“你盼着本宫死,可本宫偏有命数能活,你心里定是不痛快罢?”她缓一缓,笑声愈发凄厉:“瞧着你不痛快,本宫就痛快极了!”
婉媃略一欠身,微笑道:“娘娘多虑了,瞧您安好,臣妾哪里又有不痛快的道理?”
容悦泠然道:“你休逞口舌之利。”
婉媃走近宫门些,渐俯下身冲着门缝轻言一句:“臣妾记着娘娘尚有一同父异母的姊妹,唤作容豫?”
容悦道:“好好儿地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婉媃摇头起身,在云蝉的伺候下转身上了轿。
承乾宫如今只余雀珍一人伺候在容悦身侧,她本是死罪,到底皇上念着容悦伺候他这么些年,遂开恩留了雀珍留承乾宫伺候着。
雀珍见容悦披了件单薄的氅衣坐地倚门,霎时有些犯急。
于是快两步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娘娘这是做什么呀?地上寒凉,您是受不住的。”
容悦似笑非笑看她:“如今还有本宫受不住的吗?”
雀珍生怕她这话惹了祸去,挤眉弄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一指宫门示意容悦隔墙有耳,随后扶着她踉跄向殿内行去。
容悦畏寒,承乾宫本是宫中最暖和的地界,如今散了人气,不见炭火,无时无刻都令人瘆得慌。
她坐立榻上,雀珍近乎是取出了宫中所有厚实的棉被衣物盖在她身上,可她仍是冻得瑟瑟发抖。
雀珍紧紧攥住容悦的手,颇为心疼道:“娘娘抖得厉害,奴婢去为您暖上几个汤婆子罢。”说着起身欲走,却被容悦拦住道:“哪里有余下的柴火要你去暖汤婆子呢?还是留着吧,平日里擦身洗漱总得备下热水。别忙了,你陪着本宫说会儿话罢。”
雀珍诺下,顺手替容悦掖好了被角。
容悦嘴唇冻得略有发紫,她轻轻咬住皲裂生了死皮的唇角,轻声道:“本宫却想不到,如今肯留在本宫身边的人,竟是你。本宫以你生母胁迫你许多年,前些日子你生母久病不治过世,本宫没了制衡你的法子,你大可在皇上面前将本宫的罪行一并供出求一条活路。可你却闭口不提,还愿意回来伺候本宫。”
雀珍摇头恭谨回话:“娘娘言重了。奴婢伺候在娘娘身侧久了,与娘娘是生出了主仆情谊的。旁人如何奴婢不知,可奴婢断然不会背叛娘娘。”
“你不怪着本宫?”
雀珍冲容悦和煦一笑:“若不是娘娘,奴婢这条命怕是早已殁了。娘娘别灰心,佟大人到底是念着您,您伯父此时请归满洲,皇上赐了佟氏抬旗赐姓的恩泽,明眼人都知晓是为着娘娘您。您养好身子,总有翻身的一日。”
“他们那里是在乎本宫的死活?”容悦猛烈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道:“本宫若被皇上处死,前朝群臣天下百姓皆会诟病佟氏,本宫便是佟氏一族挥之不去的阴影污点。人声如沸,尘嚣甚上,你一言我一语尽是杀人的刀子,他们要保住的,不过是自己罢了。本宫死与不死他们如何在乎?难不成你以为本宫如今这般苟延残喘,可还算得上是活着?只是有着皇贵妃这个位份在,即便日后死在了承乾宫,那也是佟氏的荣耀。”
见着容悦咳嗽不断,忙岔开话题道:“娘娘仔细护着自己,奴婢去为您添盏热水。从前宫中还留下了许多甜根子①,用那东西泡水医治咳疾是最好的,奴婢这便去为您备下。”
容悦颔首,将自己紧紧裹在被褥里和目缓气。
雀珍背过身去,取了甜根子放入杯盏中,又添炉上沸水冲泡之。待做完了这些,回头瞧了一眼仍闭目凝神的容悦,动作轻巧从腰间别着的香囊里取出了一指褐色粉末,面上带着阴晴不定的笑,想也未想便将其添入其杯盏之中。
待水稍温一些,才搀扶着容悦起身半靠在榻上,伺候她一口一口将杯盏中的水饮尽。
婉媃回到宫中,便见皇上坐在菱窗下,一盏热茶,一卷书帖,似在候着她回来。
她褪下披风递给云蝉,轻声吩咐她出去伺候着,独一人坐在皇上跟前儿道:“皇上怎来了?”
皇上抬眼看她一眼,略带愧疚道:“你可怪朕?”
菱窗外和煦的日光洒在皇上面上,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婉媃替皇上添过一盏热茶,才摇头轻巧一笑:“臣妾知晓皇上心意,也不愿皇上为难。”
皇上定眸看她,良久倒吸了一口气:“朕总觉着,你与从前不同了。”
婉媃依旧笑得明媚,毫不避忌皇上满是疑惑的目光:“如何不同?”
皇上蹙眉,很快又笑:“若是从前,你定要与朕闹上一番性子。朕下足了勇气才敢来见你,若是早知你如此宽宏,也不必担心的朕整宿睡不着觉了。”
婉媃露出几分撒娇脾性,轻嗤一声道:“皇上是觉着臣妾小家子?”
皇上拉她一把拥入怀中,近乎是贴着她的脸说了一句:“是不是小家子朕不知,可朕有一事要同你说。待准噶尔之乱平定,朕私心里,欲立你为后。”
婉媃眉心深深锁起,登时摇头:“皇上,钮祜禄氏不得一朝出二后。还请皇上三思,莫要引人口舌。”
皇上幽幽叹息一声,无奈道:“自懿德去后,后位虚悬十载,朕......”
“太子已立,臣妾育有十阿哥一子,若是成立继后,届时胤䄉便是嫡子,那么太子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