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年七月,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日。
大选的结果于七月十八这一日递到婉媃手中,她缓缓启开御黄册纸,赫然见着纸张之上只书了一人名讳,名曰:佟佳容豫。
这样的结果并无令她有多少意外,反倒异常平静,吩咐进礼将这册纸递到承乾宫去。
次日晨起,雀珍在宫门缝底下见了这册纸,阅过后便兴冲冲拿去给了容悦。
容悦阅之勃然盛怒,将册纸撕扯稀碎洒向空中,捂着胸口恨道:“本宫才倒下,他们便这般急着送新人入宫吗?”
“娘娘,容豫小主是您的亲妹,有她在后宫周旋,您总能......”
“本宫入宫那年她尚还在姨娘腹中,自她诞育与本宫便未曾谋面,她能周旋什么?且母亲死后不久佟国维便过了她生母为嫡妻,这般朝秦暮楚都是因着她生母是个狐媚子!下贱坯子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容悦面色惨白喘着粗气,缓和良久忽而想起一事,隐隐含笑:“如今后宫钮祜禄氏掌权,她这样的身份入宫,与本宫当年处境相比还要凶险许多。且算算日子,如今也是二十出头的女子了,论着年轻,论着位份,尽数都比不上旁人。再搭上本宫这么个长姐,瞧她可还能有翻身之日?”
三日后,新选后妃入长春宫请安贵妃。
初见容豫时,觉着她容貌很像容悦,却又不尽相同,倒比容悦多了几分清冷。
人礼数周全,依次拜过贵妃、四妃、众嫔,才道:“嫔妾佟佳氏,恭请各位娘娘万福。”
婉媃扬手命她平身。她入宫虽只得了常在的位份,可因是头一日请安,便允她入座正殿。
容豫起身谢恩:“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她身着一身银月色幽兰氅衣,裙边儿动了心思细密绣了一圈殷红色流苏,行起步子来摇曳灿目,霎是好看。
待她入座后,婉媃才道:“你初入宫对着各宫主位皆能唤出名号位份来,想来是入宫前做足了功夫的。皇上喜欢聪慧的女子,往后一心伺候着皇上,咱们便都是自家姐妹。旁人所犯过错,错不及你,你莫要思虑过重,反倒不好。”
容豫听罢站了起来,满面恭谨道:“嫔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嫔妾初入宫闱,许多事儿、许多规矩都做的不尽全,还望各位娘娘劳神多提点着,莫要嫌弃嫔妾粗苯就是了。”
秀妍娇俏笑道:“唉哟,你有那样聪颖的长姐,又能粗苯到哪儿去?你既要咱们提点你,那这第一点你需得记住的便是安分守己,莫要无事生非,可清楚?”
容豫双手垂落胸前,不自觉搅动着绢子诺了秀妍的话:“嫔妾谨遵荣妃娘娘教诲,定当循规蹈矩,不行差踏错一步。”
宜妃柔嘉自顾取了个晶莹葡萄剥了皮进了,有一句没一句问道:“昨儿个瞧着敬事房在做妹妹的绿头牌,好奇问了一句,才知妹妹是皇贵妃入宫那一年出生的。说来也是巧了,皇贵妃入宫时是你出生之时,如今你入宫了,却是皇贵妃......”她局促一笑,不再往下说。
可后面的话任谁都能听出音来。
婉媃虽与容悦不睦,可若此时顺着旁人一同为难容豫,事情传出去难免要说她这个贵妃无容人之量,于是和煦笑着看向容豫,转了话锋道:“有‘悦豫’一词,作喜悦、愉快一说。豫常在闺字与皇贵妃闺字恰好成全了这一词,是极好的名字。”
容豫知婉媃是在替她解围,于是欠身福礼以示谢恩,又道:“一早听闻娘娘博学,嫔妾今日得见,自当拜服。”
“你安心入座罢,没得请个安倒要你一直站着,旁人瞧了还以为是本宫的不是。”
容豫听了这话才连忙坐定,与众人有一句无一句的搭起话来。
她这样的出身,若换做去年入宫,还不知该如何风光。
如今落魄至此,人人见了恨不能踩上一脚,想也知往后的路如何难行。
又过三日,请安时不见容豫来,详问才知人病倒了。
彼时白长卿已然回了太医院当值,婉媃便吩咐他去瞧一瞧,怎料午后白长卿来报,只说容豫病的蹊跷,像是自己刻意吃了不洁的吃食,这才导致腹泻不止低热不退。
云蝉正取了鸟食喂着宫里豢养的大白鹦哥,听白长卿说罢接话道:“可别是又在做戏,要学着她那长姐嫁祸旁人。连着自己腹泻也能招慌出来冤枉到咱们娘娘身上去。”
“她如今是正经主子了,别在背后议论人家。”婉媃半是玩笑训斥了云蝉两句,云蝉吐一吐舌头收拾了鸟食退到一旁伺候着。
婉媃又问白长卿:“用了不洁的食物也有可能是无心之失,大人如何觉着是她自己刻意为之?岂不是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白长卿道:“微臣探脉时豫常在神情恍惚言辞闪烁,且脉搏跳动剧烈,像是异常紧张所致。她若不是有心为之怕被人发觉,何以举止反常?”他渐低了声音,隐秘道:“传着是在皇上召她侍寝那日忽而患了这病。”
婉媃细细思量片刻,便知晓其中缘由一二:“她生得漂亮家世又好,且年方二十已经过了选秀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才入宫,从前怎会没有过两相情好的心仪之人?怕是为家世所逼被迫入宫,这才如此抗拒与皇上亲昵。又或者......”她抬眉望着白长卿,凝神道:“你私下里寻彤史问一问,可还是处子之身。”
白长卿连忙道:“想着娘娘忌惮佟氏一族,微臣来时已打探清楚,是个清白干净的主子。”
婉媃颔首道:“那便成。你只当她是寻常腹泻替她医治着。她若想好,这病左不过三五日就可痊愈。若不想好,即便腹泻止了,那也是要干呕高烧心悸梦魇轮番患个遍的。无需为她费神。”
白长卿低声道:“娘娘安心,微臣久伺候娘娘身旁,多少能知晓娘娘心意为何。”
婉媃定定看他,温婉笑道:“如今你回了太医院觉着如何?可还能适应?”
“总有些风言风语,倒也不碍事。微臣还要多谢贵妃娘娘替着微臣与云蝉筹谋。”
他话落躬身要跪,却被婉媃一把扶起,柔声道:“是本宫要多谢你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