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回宫后的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午时才醒身。
她睡得极为踏实,全因梦中梦到了许多自己心底挂念万分之人。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
最后,却梦见了沈夜。
于是醒身后,见那枚薄荷叶早已干枯,忙命宫人往花鸟司去,寻了大盆大盆翠嫩的薄荷养在宫中,如此才觉安心。
鸢鸢似觉察出了她的不妥,小心试探道:“小姐,您从前是不喜欢薄荷的,如今怎......”
“你懂什么。”卓岚打断了她的话,一脸怡然深嗅着充盈满宫的薄荷清香,良久才道:“今儿个你怎没去寻你那傻子?”
鸢鸢道:“本要去,可方出宫门瞧见了一人,于是奴婢便将他引了来。”
话落,鸢鸢冲着殿外唤了一声,才见一年逾五十的内监,佝偻着身躯缓步入内。
卓岚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正是替着自己出宫打探杭州事之人。
她因那人昨日爽约,又险些置自己于险境而心有不豫,瞧着他不露半分好颜色,泠然道:“替皇上办事走了一遭,可有替本宫留心着?”
那公公哈腰赔笑回话道:“娘娘给的心意十足,奴才自然不敢忘却。知府大人府邸并无异事,还请娘娘宽心。正也说的讨巧,奴才去时适逢当地富贾娶亲,得以缘见了新娘美貌,还得新郎赏赐了许多喜饼沾一沾喜气。”他说着笑意更甚:“要说新娘子与娘娘还是投缘的,她面相生得柔美,奴才瞧着与陈夫人尚有几分神似呢。”
卓岚听着这话面上显然有些慌乱,还是鸢鸢握她手一把,稳住她的心神后向内监问道:“公公可瞧仔细了?可还有旁事?”
内监摆手道:“再就没了。只是那富贾一家向来与知府大人交好,不知怎地,少爷娶亲这样的欢喜事儿却不见知府大人露面,真真儿是......”
“本宫父亲露面不露面的与你何干?”卓岚厉色斥了内监一句:“今日这话只可在本宫这儿与本宫说这一遭,出了永寿宫的门,便管好你唇上贴着的那两片肉片子!”
见着卓岚倏然生怒,内监自不明所以,只慌忙跪地磕了两记响头,嬉皮笑脸的退下了。
他人正行至门口,还没迈过门槛去却又被卓岚唤住:“本宫问你,昨日何故爽约?”
内监疑惑回首,搔首道:“爽约?奴才不知娘娘所言为何。”
“不是你托人递了信笺给我吗?”鸢鸢问道。
内监一头雾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卓岚见状心底便明了一二,挥一挥手遣他去了。
鸢鸢替卓岚新添茶水,低语道:“小姐,那信笺不是他托人递给奴婢的又会是谁?咱们可再未托旁人办过事了。”
卓岚细挑的手指抚摸在杯璧之上轻轻弹击,护甲与玉璧发出清脆声响。
她思量片刻,才凝眉摇头道:“若不是他,总有旁人。咱们是被人盯上了。那陈保平足足是个蠢货,本宫已然递信回去,要他们小心操办女儿的婚事,切莫张扬。他只以为自己不出面便成了吗?实在是狗彘托生的废物!咱们被贵妃盯上,你以为她不会查着母家的事儿?如今咱们能从那太监口中知晓这许多,贵妃自然也能!”
鸢鸢环顾左右,仔细和好了菱窗,闭上了殿门,才轻声谨慎道:“小姐,若如此,咱们派人去杭州的事儿贵妃怕是也知晓了。这般说来,昨日的信笺,便极有可能是她派人送到奴婢手中的!”
卓岚冷笑道:“她是知晓,可她性子沉稳,断然不会打草惊蛇。依着她的性子,定是要等着我腹中这一胎满了六月,母家人得以进宫照拂之际才会突然发难,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昨日这事儿,瞧着倒更像是德妃的心思......”
她将茶盏捏在手中,愈发用力,直欲将它捏碎了去:“你想着昨日约咱们去假山是要作甚?”
鸢鸢想起昨日那滚石向卓岚袭来,心底便暗暗发怵:“是德妃?她这是要除了小姐腹中的龙胎?可贵妃也与小姐不睦,怎不是她?”
“不会是她。”卓岚目光渐阴沉,似笑非笑道:“她若有此心,当日我这孩子便没命同我一并离开长春宫!贵妃虽聪慧,可到底是存着妇人之仁的,不似德妃,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咱们入宫,最怕的就是身份惹人怀疑。贵妃知晓了这事儿,定然会顺藤摸瓜。她若知晓了小姐您的真实身份,别说是她,连皇上也必定容不下您活路!”
“你慌什么。”卓岚抚腰起身,信手摘了一片薄荷叶置于鼻尖,深吸一口气才道:“再等一等,我闻听,腹中胎儿五月大时已有杏林圣手可以探脉以观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若这一胎是个阿哥,我平安诞育此胎地位也便稳了,总不怕着身份被拆穿。皇上是最见不得我哭的,且我在宫中佯装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受罪的。即便我身份成疑,总不至于丢了性命。可若是个公主......”
她低首看一眼自己的小腹,不自觉用手护住,唯有凄怆道:“若是个公主,要来何用?我这胎若是五个月便小产了,母家的人怎还有机会能进宫来?”
鸢鸢闻言大惊,赶忙劝道:“小姐怎能如此想?无论如何这都是您的血肉呐!”
“是我的,也是那人的!”卓岚眸底满是愤恨,连唇齿都在微微发颤:“一想起我要为他生儿育女,我只觉着恶心!且若是公主,我这孩子不会白白去了!她若去了,定要带上德妃一同在黄泉路上相伴。”
卓岚倏然冷笑,目光悠悠荡在鸢鸢身上,语调极轻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是谁打的本宫见了红?”
“小姐的意思是,若这一胎是个公主,便要用她的死,来陷害德妃?”
“不是陷害!”卓岚打断了她的话:“若不是我与我这孩子命大,昨日夜里早就殒命在德妃那个贱人手中了!如今我不过是成全了她昔日的愿景,她得谢我。我是成全了她,何来陷害一说?”
鸢鸢闻言郑重颔首,遽然跪地一拜,隐忧哭腔道:“为着大事,苦了小姐了。”
卓岚俯身将她扶起,泠然一笑,道:“比起父亲母亲所受的磨难,我这点苦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