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夫人僵在原地,婉媃轻哼一声,轻描淡写问道:“十数年前,陈大人金屋藏娇,迷上了杭州杏月楼的一烟花女子,与她相好一场,近乎闹得人尽皆知。夫人知晓此事,竟说那烟花女子是狐媚子托生,活活将人给打死。可有此事?”
婉媃说出这陈年秘事,着实令陈保平夫妇二人汗颜。
她所言非虚,可陈夫人又如何敢认?
大清律法严明,杀人偿命是最寻常不过的道理。
她身子打颤愈发厉害,冷汗涔涔而落浸湿了她后背的芍药花色马甲。
见二人不做声,婉媃忽而拍案怒道:“你不交代本宫自会命人去杭州彻查,若是到时候坐证此事,必要你比今日认下还遭罪许多!”
陈夫人被这么一吓登时面色煞白若雪,叩首不住,结结巴巴道:“妾身......妾身是糊涂了!是糊涂了!妾身并未想要她死,妾身不过训诫一下,奈何她......”
陈保平亦叩首替夫人求情道:“还望太后与贵妃娘娘网开一面,饶恕贱内!”
婉媃端坐于位,已然胸有成竹:“那烟花女子是月琴好手,可在杭州一代是出了名的!夫人悍妒至此,如何会要自己的女儿习得一手好月琴?从实招来,如今宫中的嘉嫔为何人?若有半句虚妄,太后懿旨彻查这事儿,翻出了是非来陈府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陈夫人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来,先是瞥了一眼身旁同样惊魂不定的陈保平,又将目光怯怯移在了太后与婉媃面上。
她二人皆神色阴沉,眸光散发着冻结一切的寒意,直欲将她由内而外固住,再捶打敲碎了去。
她怕极了,正要认下,陈保平却瞧出了她的心思。
如今认罪,欺君罔上,株连九族,陈氏一族的满门荣耀于此便算废了。
即便要认,也不能如此认!
他抢在陈夫人前头开口道:“贵妃娘娘,微臣......”
“本宫与你说话了吗?”婉媃字句慷锵如钢刃,横生截断了陈保平的话,又刻意拔高了声调向陈夫人呵斥道:“你若有一句半句虚言,仔细你那新嫁人的亲闺女!”
女儿向来是自己的命根子,陈夫人听了婉媃这话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在?
容不得思量一刻,人便叩首认罪道:“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妾身糊涂了,是妾身糊涂了!嘉嫔娘娘确实非妾身所出,而是数年前逃难来杭州的!她同她那婢女鸢鸢饿晕在了我们陈府门前,妾身好心收留二人纳为婢女。她二人向来妥帖勤奋,未出过什么岔子。”
她说着,已然被殿内胶凝的气氛吓得涕泗横流,抹一把泪才接着道:“后来宫里的旨意传来,小女到了选秀的年纪必得入宫。可她与同城刘家的公子情投意合,闻听入宫旨意后竟在屋内悬梁,宁可自戕也断不入宫来。妾身身为人母如何能瞧着女儿这般苦痛?正与老爷无奈之际,嘉嫔娘娘便提出了由她来顶替妾身女儿入宫的法子。妾身瞧着嘉嫔娘娘生得模样可人,又大方得体,举止得宜。又因私心里爱女心切,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才动错了心思!”
她额间生脆触地,猛烈磕了十数下,呜咽道:“太后明鉴,贵妃娘娘明鉴!这一切都是妾身错了主意,尽是妾身的不是!与老爷同妾身的女儿断无半分干系!”
大难临头之际,陈保平本已心灰意冷,可听闻夫人如此说,心底遽然生起了一缕暖意。
他这夫人平日里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对着自己也时常恶语相向拳打脚踢,常令自己觉着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奴才仆人罢了。怎料生死关头,如她这般贪生怕死之人也肯舍出命去保住自己同女儿的周全,这着实令他感动不已,一时间竟红了眼眶。
陈保平忙不迭跟着夫人一并向太后叩首,口中亦尽是替女儿与夫人求情言辞。
二人跪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此起彼伏叩首不住,晃得太后眼晕。
她一怒而斥:“哀家这儿可不是你们情意缠绵的地儿!青竹,去唤人将嘉嫔给哀家寻来,再去乾清宫,候着皇帝下了早朝,也一并请来!”
陈夫人听得‘皇帝’二字,一口气没喘上来,旋即背过气去晕身倒地。
晨起时分,紫禁城的天儿方蒙蒙亮,紧闭的宫门便被人用力拍砸着。
鸢鸢正打了水要伺候卓岚洗漱,闻听此声带着睡气生怒启门,见是青竹携内监侍卫鱼贯而入,将庭院堵了个水泄不通,这才知怕,忙高声唤着寝殿内的卓岚。
卓岚方起身,衣冠尚不整便急急出来,一瞧这阵仗,心底旋然一紧。
她眉头微蹙,强作震惊道:“青竹姑姑?您甚少来本宫宫里,怎地来这一次便是这阵仗?”
青竹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番,肃声道:“太后有旨,要你同你那婢子即刻往宁寿宫走一遭。”
你?
听了这称呼,卓岚更觉不妙。
这青竹最是守规矩礼数,从前还做过几年新入宫婢子的教导嬷嬷,她对着答应位份的嫔妃都尊敬唤一句‘小主’,怎地今日会唤自己为‘你’?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双手不自觉抱臂而起,佯装畏寒哆嗦道:“天冷的紧,姑姑可容本宫换了衣裳再去?”
“衣裳?”青竹轻蔑一笑,冷道:“奴婢候的起,太后可候不起!”话落一挥手令道:“将人拿下!”
鸢鸢还未反应过来生了何事,便见内监侍卫齐齐拥上,压着二人的臂膀便向宫外挪。
她大惊失色,死命推开两名擒着自己的内监跑到卓岚身旁与侍卫厮打起来:“你们放肆!瞧清楚了!这是嘉嫔娘娘,你们......”
‘啪’
青竹轻着步子不知何时行到她的身后,不等她话落便是极重的一记耳光招呼在脸上。
“她如今还是娘娘,今日之后还有没有命活着都是未知之数。我劝你们识相着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青竹言及色厉说完这一番话,转身引着侍卫押解二人出宫。
一行人就这般浩浩汤汤行在蒙亮的长街之上,引得过路宫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