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伺候着婉媃卸妆入榻,直至退出寝殿还见她一双眸子干涩睁的浑圆,直勾勾盯着梁上的彩绘纹路,一言不发。
云蝉看着忧心,心下没了主意,急急往霜若庑房赶去。
想着这时候人应该已经睡下,却在叩门的那一刻,门自由内被应声推开。
霜若抬眸见是她也不惊讶,只寻常道:“我方说要去寻你,娘娘歇下了?”
云蝉颔首,执手霜若入了庑房:“姑姑可想想法子罢,御前为着沈参将的事儿发作起来,怕是不好。”
霜若凝眉道:“这事儿哪里还用你告诉我?只怕如今合宫都传遍了。你可知晚些时候,宜妃翊坤宫的宫人挨个窜门似的嚼着舌根,将这事儿传的尘嚣甚上,人尽皆知。”
云蝉恨而一拍案,切齿道:“娘娘分明是去寻了德妃娘娘,皇上在御花园里瞧见的人又会是谁?”
“云里雾里的,皇上不信娘娘,如何说也无用。”霜若挑明了烛火,幽微一叹,问道:“娘娘怎么说?”
云蝉颇有几分无奈摇头:“吩咐我寻进礼挑几个面生的太监往梁九功处打探沈参将的情况,闹成这样我哪里还敢去?姑姑知道的,我一向没个主意,便想着伺候主儿睡了来问问你的意思。”
“幸而你没去,否则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这事儿再被他寻了把柄,可还能容娘娘半分好?”霜若取过一旁的茶盏,茶水已凉,可她惦记着婉媃丝毫未有察觉,端起便一饮到底:“娘娘遭了这事儿心绪烦乱自不用说,今夜咱们都点眼着点看顾着娘娘,只等明日晨起,缓一缓劲,再去劝罢。”
忽有惊雷乍响天际,耀得窗外煞白一片。
云蝉瞥一眼窗外,叹道:“这雨落了一夜,怕是要越落越密了。”
第二日晨起,雨才缓停。
朝阳破云而出,格外暖煦撒在长街水洼之上,泛起层层潋滟水光。
本以为昨日事会由着日升而在紫禁城这四方天地嫌弃轩然大波,未曾想这日子倒寻常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六宫嫔妃如常往长春宫请安,除却卓岚一贯报孕中不适未来,连着昨日里作妖的宜妃也早早儿落座。
婉媃一夜未得好眠,挂着惺忪睡眼正坐上首位,只听着一众嫔妃于殿内七嘴八舌论着闲事,聒得耳烦,没几刻便打发人散去,独将宜妃留下叙话。
琳兰心底记挂担忧婉媃强要留下,却得婉媃一个眼神会意,隐忧退去。
柔嘉一早预到了婉媃会如此,闻她说散的那一刻也未有半分起身的念头,只定定坐在坐上,信手取过葵瓜子嗑着。
“本宫未曾与你有过龃龉,你为着什么?”
婉媃不欲与她绕圈子,开门见山便将昨日事问在了柔嘉面上。
柔嘉明白经了那事后,她同婉媃必要势成水火,今日也未打量着再与她好言相对。
于是桀然一笑,拈指将瓜子皮置入洒金贴翠的木盒里,道:“娘娘这话倒问住了臣妾。合宫里那么些人都瞧着,是皇上亲眼见了您和那......”她捂一捂嘴,神态妩媚摇头道:“眼睛长在皇上眉毛底下,臣妾又能如何......”
“皇上为何会瞧见那一出好戏你比本宫清楚!既然做得便不怕认。”婉媃厉声打断了柔嘉的话,缓一缓神气,端靠在椅背上,泠然道:“本宫与你同年入宫,彼此虽无交好却长久井水不犯河水。从前你依附孝懿皇后,是亲眼瞧着她与本宫相斗最终得了怎样的结局。本宫瞧你如今是活腻了,可也想步她后尘?”
婉媃这话说得平淡,可字里行间却透着狠劲。
若说柔嘉不怕那也是胡话,可即便她怕,又能如何?
她面前杵着的,虽是贵妃,虽有手段,可到底捏不住自己的短处。
不比卓岚,一句当年事,算是给她上了紧箍,半分由不得自己。
因此,索性与婉媃撕破脸去,冷笑道:“娘娘原以为自己尚是从前的贵妃?如今生了这事儿,皇上巴不能此生再不见您一面。合宫闹不起来的缘由,尽在这事儿伤了皇上的颜面,谁人也不想兀自提起招惹晦气。您没了宠爱,往后的日子可不是要同孝懿皇后身死前一样无望熬着?”
婉媃轻蔑瞥她一眼,柔声道:“你分析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只不过打量心底有几分对本宫的了解。你知晓本宫从来不会行龌龊事儿,构陷诬赖的行径本宫不惜的去做,可不代表本宫不会。今日本宫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沈夜是本宫从前在府邸时的旧相识,且多番救过本宫性命,于本宫有恩。本宫与他绝无半分苟且事,也不容你同嘉嫔胡乱攀扯。如今沈夜无事也便罢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必要你生不如死!”
她话落,忽而将手边的青鸾团扇朝着柔嘉砸去。
团扇坚硬的玉把儿正杵在柔嘉额角,散落了她精细篦起的发。
未缓过神,又听婉媃声音尖利呵斥道:“昨日你在皇上耳边嘀咕了什么邪言魅语令他暂缓发落沈夜,你说是不说!?”
柔嘉不禁为婉媃所言吓得一个激灵,相处许多载,她明白今日婉媃与她所言并非玩笑。
可那又如何?
开弓之箭,怎容回头?
如今只盼着自己咬紧牙关,盼着卓岚能将其生生从贵妃之位上拉下来,才算得保住自己母子一世周全。
想至此,她强装从容,一捋鬓发念了声佛道:“臣妾同惠妃打交道久了,沾染佛性,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劝着皇上留他性命罢了。”
“好,好极了!”婉媃讥讽道:“惠妃不求恩宠,数载未承恩雨露。你既学着她,本宫即刻回了皇上去,要敬事房撤了你的绿头牌去,往后青灯古佛常伴,在这宫中当个活菩萨去!”
“娘娘如今说话还管用吗?”柔嘉一笑,微露得色:“那臣妾就盼着那一日。”
正焦灼之际,本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入内,婉媃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说。”
太监恭敬作揖,才道:“御前来报,皇上今儿个午膳往娘娘宫中来用。”
婉媃面无波澜,扬手命他退下。
柔嘉旋即谄笑起身,向婉媃福一福礼:“臣妾不叨扰娘娘同皇上说些知心体己的话,这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