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婉媃由乾清宫所出,见胤礽清晨便来,端正跪在殿门外。
冬日阴冷,北风拂面而过若利刃般刮得人面颊生疼,婉媃不自觉合紧了氅衣,行至胤礽身旁低垂眉眼看他,含笑道:“你几时来的?”
自婉媃劝着皇上恕了鸢鸢后,胤礽对婉媃的态度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加之鸢鸢私底下同婉媃达成共识,对着胤礽有意无意总提起婉媃的好,更令胤礽心底生了几分对婉媃的亏欠之情。
如今见面,自无限亲昵回话:“婉娘娘,儿臣不过来了半个时辰。”
婉媃颔首一笑,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昨夜婉娘娘劝了你皇阿玛,他心底里仍是疼爱你的。你接连来了几日都见不着你皇阿玛的面,想着今日你皇阿玛定会召见你,你可得捡着好听的话说与你皇阿玛去,万不可再惹你皇阿玛恼怒了。”
她话方落,梁九功急急而出,冲胤礽打了个千儿福礼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在殿内候着您呢。”
胤礽闻言欢喜疯了,撑地起身向婉媃一拜,无限感激道:“儿臣多谢婉娘娘替儿臣进言!”
婉媃摇头浅笑,冲他挥一挥手道:“快去吧,别让你皇阿玛等急了。”
胤礽又是一拜,这才理了理衣衫,跨着大步入了乾清宫。
那日后,皇上重新厚待太子的小心不胫而走。
如婉媃所预料的那般,前朝后宫的许多动静即刻安生下来,再无人议论皇上家事。
得了片刻的松散,也顾不上去处理了有异心之人,婉媃复又一心扑在了琳兰的病上。
宫外请来的郎中流水似的往永和宫引荐着,可琳兰的病却总不见好。
这般费心照料着,终在康熙三十三年的初夏,寻得一民间奇人。
相传曾有达官贵人家眷患了鬼面疮,便是由他圣手治愈。
婉媃闻听此事大喜,即刻重金将人请进宫来。
琳兰得他医治,不过一月功夫,身上红疮已然消退半数,四肢浮肿渐消,人也精神起来。
虽是大好,可病了这许久总也不宜见人,于是仍将自己日日闭在宫中将养着。
后宫诸人长久不见琳兰,渐渐的各个疑窦丛生。
可碍于婉媃势大,皇上不提,也无人敢说嘴什么。
女眷忍着好奇不问,可为子者总有关怀的时候。
一日里,胤禛入长春宫向婉媃请安时屏退左右,说出了自己的疑心:“婉娘娘与儿臣说句实话,额娘到底怎么了。”
婉媃佯作镇静道:“你额娘患了咳疾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才久未同你谋面,待她好些,婉娘娘自会许你见她。”
“婉娘娘莫要诓骗儿臣了。”胤禛短吁一声,由着袖间取出了一包药渣,摊开在二人面前的案上,沉声道:“儿臣放心不下,派小苏子着人日日盯着永和宫。昨日见有宫人出宫倒药渣,跟去了御药房,才将这药渣翻捡而出。儿臣拿去给院判瞧过,证实了这药是用来医治鬼面疮的。”
婉媃听罢大惊,目光警觉扫视四下,命霜若携宫人退下,待她合了宫门,才低声道:“这事儿你还同谁讲过?”
胤禛摇头,满面凄惶:“婉娘娘如此说,便是儿臣的疑心不假。那鬼面疮是不治之症,额娘她......”
“婉娘娘已经寻了名医,医治月余你额娘已然好了大半。”婉媃定声叮嘱道:“这事儿你断然不可传出去。你要知道,这鬼面疮在民间传着,是小鬼附体的脏病。若是要有心人知晓,还不知要如何戕害你额娘。明白吗?”
胤禛听她此说,仍不放心追问道:“婉娘娘所言当真?”
“婉娘娘同你额娘是怎样的情谊你不知吗?此时此刻诓你作甚?”婉媃紧蹙的眉头略舒展些,出言劝慰胤禛道:“你额娘若知晓她在病中你这般挂心,心底里定是要暖极了。待过两日,过两日她再好些,婉娘娘带你去见她可好?”
胤禛郑重颔首,向婉媃一拜道:“儿臣多谢婉娘娘费心照料额娘!”
婉媃扶他起身,和婉一笑:“前儿个听你皇阿玛说你颇有长进,如此甚好。你在皇上面前越得脸,你额娘才越能安心养病,可明白?”
“娘娘和四阿哥在里头,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正说着话,霜若的声音缥缈由殿门外传来。
婉媃透过菱窗一望,见是进礼同她在外小声嘀咕着什么,于是令道:“什么事儿?进来回话。”
入内时,霜若与进礼皆挂着满面忧色。
婉媃见她二人如此,便知定又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吩咐胤禛先行离去后,这才满面厌恶问道:“又怎么了?”
进礼道:“前朝安稳这么些时日,不知哪个天杀的又要生事。今日早朝,竟有人跳出来指摘娘娘昔日焚烧圣旨一事,惹得朝野非议。焚烧圣旨乃为抗旨不尊,是犯了大忌讳。那些老臣们一个个顽固不化,哪里肯善罢甘休?皇上被他们聒噪的头疼,在朝上动了大怒。”
霜若担忧道:“这事儿除却咱们宫里的人,便只有皇上同梁公公知晓。谁人会将这事儿传出去?”
婉媃眸光生厉看向殿外,冷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见多了,却不想如今这般还有人敢行错事。”
“前朝祸事不断,只因娘娘母家在前朝势力日益做大,如今后宫中娘娘高居贵妃位掌六宫事多年,他们哪里有不忌惮的?好容易抓了痛脚,定是要小题大做没完没了。”霜若说罢长叹一声,无奈道:“娘娘打算如何应对?”
婉媃默声须臾,忽而起身向殿外行去。
正瞧着一宫女贴在墙根地下,手中持着一卷抹布正擦拭着余灰。
婉媃俯身将她手中抹布夺来,触手不见半分湿润,旋即发作,将那抹布丢在宫女面上,斥道:“这抹布是干的,你在这儿擦什么?”
宫女心中有鬼,为婉媃一喝吓得跪地连连叩首:“奴婢当值不称心,还往贵妃娘娘饶恕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