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在随行太医的悉心照料下,胤祄的病症渐渐有了缓和,皇上令胤祄随行一路不下马车,更指派了三名宫人贴身伺候着皇子周全。
奈何胤祄到底年幼,病情时有反复,总不见大好趋势,于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皇上决议以十八阿哥体康为重,提前班师回朝。
这整整一月,胤礽常对胤祄表现殷勤,时常照顾身侧,颇有几分为兄长的疼惜在。
皇上瞧在眼里,只觉着他是在装腔作势,半分不愿再理睬他,终日里有事所议,皆是唤了大阿哥胤禔来,生生将胤礽冷落下来。
胤礽的沮丧不言而喻,偶一日胤禵与婉媃闲话时谈及,胤礽近来每每入夜皆酗酒至烂醉,想来也是对着皇上的态度生了忧心。
婉媃将这话听在耳畔,嘱咐胤禵闲事莫理,专心己事,却在一日入夜,只身赶往了胤礽的帷幄外。
彼时胤礽正倚着帐包,提酒作饮,一副失意怅然模样。
婉媃默声走近他身旁,瞧着瘫坐在地上的胤礽叹了口气道:“你总这般饮酒,身子如何能好?”
胤礽见是婉媃来,懒懒福一礼:“儿臣给婉娘娘请安。”说罢冷笑一声,带着三分酒气打趣道:“入夜的天儿,婉娘娘不陪在皇阿玛身侧,何以来了儿臣这儿?”
婉媃无奈摇头,短吁一声道:“你皇阿玛生着你的气,现下正头痛着,折腾了半宿方才歇下。太子,不怪婉娘娘多嘴说你一句,你十八弟那日病成那样,即便是你与他再疏远,也不能将那副无谓的神情挂在脸上不是?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太直。你瞧着你大哥同你十四弟,同与你十八弟不亲近,还不是各个眼泛泪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为着什么?为着不正是讨得你皇阿玛欢心?”
胤礽悔不当初,海饮一大口烈酒沉声道:“我就是瞧不上他们那做作样子!”
“你瞧不上的,正是你皇阿玛所看重的。”婉媃厉声打断了胤礽的话,一把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过来掷在地上:“你如今与你皇阿玛彼此僵持着暗自角力,于你而言有何益处?落得个父子二人惧伤的结果,你便欢喜了?本宫瞧着你日日醉酒,你皇阿玛夜夜头疼,打心底里实在不是滋味。”
“我又能如何?”胤礽自嘲苦笑道:“皇阿玛所言我狗彘不如,要我滚得远远儿的。瞧着这一月有余他再不想见我,便知是怒极了。如今我再现在他面前,岂非自讨没趣?”
婉媃杨绢替他拭去唇角的酒渍,柔声劝慰道:“父子间哪里又有隔夜仇呢?你又怎知你皇阿玛入夜安眠时,常在梦中都唤着你的名字?”
胤礽蹙眉一惊,忙道:“婉娘娘此话当真?”
“本宫是皇上的枕边人,与你说些什么还能有假?如今你与你皇阿玛,不过差着谁人先低头,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他为父你为子,他为君你为臣,你总不能就这般候着你皇阿玛与你和颜和解罢?”
胤礽思忖须臾,酒意散了大半,向婉媃拱手一揖道:“我此刻去寻皇阿玛认错,婉娘娘觉着皇阿玛可会原谅我?”
“有时候直接将这事儿做在台面上反倒让人觉着刻意,觉着假。就像你日日守在你十八弟身旁一样,日日殷勤关切的紧,可你瞧着你皇阿玛为之所动了吗?”
婉媃冲他扬眉一笑,隐秘道:“原是那种面上不动声色,却在背地里的关心,令人偶然瞧了,更觉着舒心。”
胤礽颔首应下,婉媃又道:“你皇阿玛闲着吵闹,将帷幄周遭的守卫都撤了去。你漏夜去瞧一瞧,就躲在帷幄外瞧着,却不进去。适时发出些响动来,引了你皇阿玛注意,让他瞧见你,知道你关心他病痛,但又不想让他见着你惹了他恼怒。如此,他明白你的心意,那气多数也能消了。届时婉娘娘再从旁劝慰他两句,这事儿也就圆过去了。”
胤礽闻罢又是一揖,谢言:“儿臣多谢婉娘娘指点,从前鸢鸢之事心底里念着婉娘娘的好,想着儿臣原先为了吴氏还同婉娘娘生过龃龉,实在是糊涂极了。”
婉媃摇头浅笑,搭了胤礽的手一把,定声道:“你那时尚年幼,受了吴氏唆摆才会行出错事,不怪着你。婉娘娘同你皇阿玛一体同心,所思所虑皆为着大清。你是大清的储君,是来日的天子,婉娘娘自然待着你好。”
胤礽心底无限感激,连声道:“婉娘娘安心,若来日儿臣得以继承大统,定尽心善待婉娘娘得以安享晚年。”
婉媃欣慰颔首,吩咐道:“夜里与你说了这么些话耽误时辰了,赶着还要去瞧瞧十八阿哥如何,太子也早些歇息罢。”
她背过身去,和着月光露出一抹狡黠笑意,信步去了。
胤礽因鸢鸢一事对婉媃深信不疑,待婉媃方走,他便依着婉媃所言至了皇上帷幄外。
见帷幄旁果然无侍卫把守,于是蹑手蹑脚行至帷幄边儿上,将帷幄扒裂缝隙,探头探脑向内窥视着皇上。
见皇上醒着,正坐于帷幄内阅着兵书,想来是头痛之症得以缓解,记挂皇上安危的胤礽这才稍稍放心些。
于帷幄外窥探了半晌,见皇上并未察觉到自己,胤礽便刻意将足边置着的一水瓮踢响。
‘嗡’的一声清脆之音回荡在帷幄四周,皇上警觉瞥向发声之地,却见胤礽将帷幄划开缝隙,鬼头鬼脑探视着自己。
他因饮酒眼底遍布红血丝,瞧着更像是含恨发怒瞪着自己一般。
皇上只看了他一眼,他便旋即退身而去。
快步离去的胤礽不禁自喜,只等着入夜婉媃于皇上耳畔进言几句,自己便可解了这困局。
可他如何能知,是夜帷幄外的守卫并非是皇上遣去,而是婉媃寻了伺候在胤礽身旁贪财的内监,以钱财诱之令假传太子之令喝守卫退下。
婉媃私心里,哪里有半分想要胤礽脱困的意思?
不过是候着,瞧他如何自取灭亡。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