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食过五味。
张明德不胜酒力,一早趴在桌上打起了鼾。
胤禔得皇上训斥,纳兰明珠被诛,额娘病重,前朝失了母家可以依仗,种种烦心琐事加诸一身,令胤禔苦不堪言,只得醉酒逃避。
胤禵见他一杯复一杯,恨不能对着酒壶海饮,忙拦了一把劝道:“大哥这又是何苦?”
“何苦?”胤禔自嘲冷笑:“如今我成了合宫的笑话,自然苦。”
他说着,推搡着胤禵,夺过酒壶来又饮一大口:“原是我自己不堪,痴想的厉害!”
“大哥快别这么说,听着弟弟心里不是滋味。”胤禵挪过黄梨木椅来,贴近胤禔身侧而坐,揽着他的肩劝慰道:“兄弟一场,咱们实在不愿瞧你这般。只是大哥也莫要心灰意冷,八哥、九哥、十哥都同咱们交好,四哥对皇位并未动心思,三哥和五哥一个愚钝一个庸懦,七哥身残跛足,皆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瞧着即便皇阿玛如今恼了你,八哥总还有希望。”
他说着,挑眉看一眼烂醉如泥的张明德,轻声道:“这人说得头头是道,有几分可信。即便面相之说虚妄,可咱们细想想,除了八哥,再无旁的人选了。且八哥自幼养在大哥生母惠娘娘膝下,同大哥情谊颇深。他若得了皇位,自会善待大哥。”
胤禔借着酒意想了想,很快便道:“你所言是占了几分理,可那日我瞧着皇阿玛那样,恐还是对胤礽寄予厚望,只怕着不日便要心软,饶恕胤礽,甚至复立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胤禵将胤禔手中的酒壶夺过放在一旁,曼声道:“大哥以为,皇阿玛乃为明君,心系天下,最关心之事为何?”
胤禔道:“那自然是民意......”话出口,很快明白了什么,凝眉看向胤禵问道:“你是说,要将老八这事儿传入坊间,为人议论,要皇阿玛以为老八实乃民心所向,天意所归?”
胤禵浅笑回话:“八哥人品贵重,诸臣皆称其贤。只是他那性子跟了生母良妃,太过自卑保守。良妃是辛者库粗使的婢子出身,这事儿一直是梗在八哥心底的一道坎儿,故而许多时候,他虽德才兼备,却不怎么自信。咱们兄弟间不分彼此,八哥不会去做的事儿,咱们何不全了他?如此一来,若八哥立为太子,来日继承大统,英雄不问出处,自然会感激咱们今日所做良多。若不然,大哥以为十哥寻了张明德入八哥府邸与他看相是为着什么?还不是为着要八哥记着他的好,来日能得些便宜?”
胤禔默声须臾,带着三分醉意颔首道:“若这般,明日,你我兄弟二人便想着法子,将这道士所言传遍京城。人人口耳相传,总有能传入皇阿玛耳畔的一日。”
“是要传,可这好心思,当弟弟的只想全了大哥一人。”胤禵目不微瞬看着胤禔,郑重道:“这几日瞧着大哥失意至此,为弟的心中亦不是滋味。瞧着惠娘娘尚病着,多数是心中郁结难舒才久久不愈。她若得知八哥有望继承大统,那么心结自疏,病也便好了。”
胤禔听他此说颇为感动,泫然欲泣道:“不想此时,你竟还如此为我。”
“大哥少时曾养育在额娘膝下,额娘一直吩咐我们兄弟几人,要与大哥相互扶持。为弟心中一直谨记额娘教诲,不敢忘怀。”
胤禔感激涕零,紧紧攥着胤禵的手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也明白婉娘娘待我的好。从前额娘做了糊涂事,伤了婉娘娘的心,如今婉娘娘非但不计较,还如此为我,实在是......”
他语带哽咽,再说不下去一句。
胤禵亦情动落泪,抹一把眼眶爽朗道:“不提这些!”他将酒壶取过,满斟两杯递与胤禔,笑道:“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些!来,饮酒!”
后来一月,胤禔果然将张明德所言胤祀之事传的京城街知巷闻,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渐渐地,前朝朝臣亦有耳闻。
这事儿由着吴禄递信入永和宫,霜若知晓后报给婉媃。
入了十月,京城的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
永和宫燃起了内务府新制的花鸟炭盆,炭火燃之,炭盆外围花鸟纹案便烧的通红,如着色般瞧着喜庆。
婉媃一璧将新洁的手至于炭盆上烘干着,一璧听着霜若所言。
听罢一笑道:“胤禔这是怕着他额娘病不死,忙着催他额娘的命呢。”
云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诸事皆在娘娘算计之中,这一步棋走得妙极。话传到皇上耳畔,定然要彻查这张明德。他妻女高堂都在吴禄大人手上,自然要听命于咱们。皇上但凡将他拿下审问,怕是还有许多精彩事儿要传入皇上耳畔去呢。”
婉媃轻描淡写道:“张明德这条命是保不住了。本宫答允过他,若事成,只会死他一人,他那一家子,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事败,他全家只等一并陪他作伴黄泉。左右是一死,由不得他选。”
正说着话,殿外进礼打了个千儿入内来报:“娘娘,荣妃娘娘来了。”
婉媃颔首命人将秀妍迎进来,甫一入内,便起身亲近相迎:“这样寒的天儿姐姐怎来了?快坐。”
二人执手同落座,由着一众宫人们忙着添茶布点,自顾话事道:“其实即便姐姐不来,我总也想着要去姐姐宫里寻姐姐去呢。”
“哦?那当真巧了。”秀妍笑道:“你来寻我,是有何事?”
婉媃凑身上前,贴着秀妍的面轻声道:“事快成了,姐姐可与三阿哥说,准备着唱最后一出大戏。”
秀妍略带几分犹疑道:“当真稳妥吗?若是这事儿有了岔子,皇上以为胤祉诬告,以为他也生了夺嫡之心,可要不好了。”
“姐姐不信我?”婉媃冷笑一声端直了身姿,取过手边茶盏,以茶盖撇去浮沫,泠然道:“姐姐不信便罢了。这样的好儿我巴不能落到自己儿子身上去。三阿哥若不愿说,本宫只得要胤䄉向皇上出首这事儿去......”
秀妍听她如此说有些急了,想着无论婉媃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有五成的机会能让胤祉得了好。若此刻不应,反倒失了指望。
还不如先行应下,容后再做筹谋。
于是忙道:“妹妹那里的话?你一心为着我与胤祉,我私心里是极感激的。这般话,可不是要与姐姐生分了?今日回宫,我便将此事告诉胤祉,要他准备着。”
婉媃这才复了笑容,搭秀妍的手一把道:“姐姐与妹妹一心,自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