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若闻言笑道:“昨日里奴婢往内务府办差,碰巧遇见了四阿哥。他私下里交代奴婢,这些时日不便入永和宫与娘娘问安,心里却实在思念娘娘的紧。”
“他有心了。”婉媃剪一株梅花下来插在玉瓶内,又吩咐道:“不过你记着,咱们如今同雍亲王是水火不容之势,平日里见了,能不攀谈便不攀谈,免得惹了旁人疑心。”
霜若颔首诺声应下,又略带几分疑虑道:“只是娘娘这一步棋走的凶险,不怕皇上顺水推舟,当真立了十四爷为太子?”
婉媃轻巧微笑,摇一摇头:“不会。他既能出征,那这太子之位,便必不会是他的。”
积了雪的庭院被日头这么一晃,明亮亮如乳白色的山玉,反射在宫墙围院上,衬出一片肃然的寒意。
“皇上算计人算计绝了,如何能想到最后遭了算计的却是他自己?他害怕本宫同胤禛或胤禵交好,刻意设下这局来引了胤禛对本宫疏离。如此,他日立胤禛为帝,本宫便讨不着半分好。可他哪里知道他那个儿子比他心思还要诡谲,若不是那日顺着皇上心意,得了消息后急着来本宫宫中大闹一番,今日这事儿,想来还不成呢。”
她理了理瓶中的双色梅花,将玉瓶递给霜若,捧起汤婆子信步往殿内行去:“其实胤禵也不能怪本宫连他一并算计了,论才干,他本就比不上胤禛。论着亲疏,从来都是胤禛与本宫同气连枝,而胤禵却将本宫视作弑母的仇敌。来日他若成了新帝,如何能容下他的兄长?又如何能容下本宫同胤䄉?”
霜若紧跟在婉媃身后,躬身替她扫去衣摆上的浮雪:“如今皇上对娘娘疑心日渐深重,许多事儿,还得早做定夺。”
“有白长卿那么个神医在他身旁伺候着,皇上的寿数定与天齐。”婉媃轻巧一笑,落座椅上取一盏温热的牛乳茶饮着:“闻听进礼说,这两日敬事房顾及皇上龙体康泰,也不往御前送牌子了。皇上勤于国政辛苦,若入夜了再入不了温柔乡松泛松泛,岂不半点乐子也没了?你寻个由头去让梁九功给敬事房总管递句话,告诉他,紫禁城的奴才从来不能做了主子的主。”
霜若含笑诺了一声,福礼退下。
胤禵出征成行半日,八阿哥胤祀一早离了京城,侯在他行军必经之路上候着他。
因京中遍布皇上眼线,相聚总是不易,于城外能见着八哥,胤禵自心底欢喜,连忙吩咐军队先行,自己则留下与胤祀暗暗叙话。
胤祀见军队行远,忙向胤禵深深一鞠:“十四弟的福分来了。”
胤禵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仍是佯装吃惊问道:“八哥此话何意?”
胤祀笑道:“皇阿玛择你出征,立为抚远大将军,那出宫的依仗是比着自己御驾亲征的例子来的,可见对你看重。这大清的江山,为兄没那个指望继立,可为兄盼着你有。”
胤禵道:“若非八哥替我筹谋,我哪里能有今日?其实无论人品、学识、度量、兵法,我皆是比不上八哥的。此番皇阿玛择我出征,不过是瞧着我自幼擅武,寻了个由头历练历练罢了。如今封了抚远将军,已经是我的无限喜事,哪里还敢另作他想?”
“福祸相依,是好事,也是坏事。”胤祀的声音低沉下来,面上带着忧色呢喃道:“德妃向来同四哥亲近,此次出征却像皇上力荐了你,你不觉着这事儿蹊跷?”
胤禵摆手笑笑:“四哥自幼知晓她的身份为何,在她膝下阿谀奉承惯了。德妃再诡谲的心思,那也是久居深宫的妇人,妇人之见,多半护短。战场上的事儿,马革裹尸生死不定,她如何肯让与她亲近的四哥去冒这个险?只怕是盼着我同那佟国纲一样,征讨准噶尔时战死沙场,才算是替四哥成全了后路。”
胤祀眉头紧蹙,叹道:“若如此,你更要诸事小心。你如今手握兵权,这一仗若是胜了,储君之位定然会落在你身上。至于德妃,有我盯着,她在宫中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八哥有心了,可我却担心着四哥。此番战事后勤,皇阿玛交由四哥一手去办,负责京城与前线的调度运粮。他若不顾家国之乱而在此时使了手段,怕是不利于此战。”
胤祀道:“这事儿你不必担心,为兄定当一双鹰眼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他敢错事,必当在皇阿玛面前参他一本,要他好看!”
胤禵一拜以谢胤祀之恩,扬鞭策马急急追上了军队。
可他所担忧之事,又哪里是胤禛会在他行军期间去做的?
大清朝国泰民安二十余载,军备物资后来尽数是交由胤祀掌管,这战事不起,他哪里能做到月月点库,年年清库的耐心?
故而,胤禛一早便已在这事儿上动了手脚。
胤禵军队行军月余,方抵达甘陕一带,时值凛冬,严寒无比,将士们风餐露宿,多有病弱。
胤禵遂命人往京城传去文书,说明军情,令户部派送御寒冬衣往前线。
这事儿皇上指给胤禛,自是有他负责,他将冬衣发出后,便向皇上报为保此战周全,应先入兵部,仔细点算武器,以备前线不时之需。
皇上允下令他去办,他至了兵部,见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且利刃寒光闪烁,瞧着颇为锋利趁手。方夸口了掌管兵器库的官员两句,待兵器上手这么一提,却摸了一手的油。
于是紧蹙眉头发问道:“这是何故?”
那掌事的被他一喝吓得急急跪地,道:“这事儿是八爷吩咐的,说是兵器铁刃上涂抹了油,可以保管更为妥善。”
胤禛挥剑砍向一旁陈列兵器的实木案上,怎料那剑一斩则断己身,又取枪、斧、刀,一一试之,无一例外。
那十万兵器,试过十数便可知,已全然成了废铁。
他将那残剑置鼻尖轻嗅,登时呛声道:“这是鱼油,最易加快铁器锈坏!你们办的这是什么糊涂差事?”
话落,将那残剑掷在了早已跪地叩首的掌事身旁,呵斥道:“去,把兵部尚书给本王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