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由乾清宫而出,明明是四月春日惠风和畅天气舒朗,可婉媃后背的汗却一层覆一层,近乎浸湿了最是透凉的蚕丝衣衫。
霜若一直在宫门口候着她,见她离宫之时脸色煞白,忙上前去搭把手搀扶着她。
她能感受到婉媃身躯在微微颤抖,于是低声问道:“娘娘,出了何事?”
婉媃摇头,只待霜若伺候着她上了轿后,才吩咐道:“你去一趟太医院,说本宫身子不爽,要白长卿来瞧瞧。”
霜若应了声‘是’,便赶忙往太医院你赶去。
入了永和宫,婉媃将宫人择去,独身一人候着白长卿而来。
霜若唤得急,白长卿一路小跑着奉召,自也没有耽误时辰。
他来时,婉媃心绪已然平复,只如常吩咐他落座,问道:“今日你给他喝了什么?”
白长卿听得婉媃问这一句,便知她身子无虞,提着的一颗心也略放下些,露出轻巧的笑意:“是极好的汤药,可以令人病痛全失。”
他目光透着寒意,犹如觅食的孤狼一般,瞧着瘆人:“是从前孝懿皇后伺候孝庄太后头风之症时,所用的好药。”
昔日孝庄太后身患头风多年,容悦以止疼良药稳住她的痛意,实则是要令她头风之症发的更为严重,这事儿还历历在目,不想今日已然唤了主角。
婉媃深深看了白长卿一眼,肃声道:“既然是好药,便多供着他。他是天子,是万岁爷,你必得将他伺候的好好儿的,如此才算对得住云蝉。”
白长卿诺诺应了一声:“一向都是如此,娘娘安心。”
婉媃微笑道:“从前本宫一直让你忍着,如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必忍了。”
白长卿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很快便被喜色替代:“可是娘娘所求之事成了?”
婉媃摇一摇头:“尚不成事。只是若再拖下去,恐怕这事儿永无大成的可能。”
白长卿忙问:“敢问娘娘,何事动手乃为良机?”
婉媃缓缓道:“胤禵手握兵权,他必得远离京城,来不及赶回来,才可全了咱们的心意。你仔细想着些无声无息的法子,那一日,不远了。”
到了这一年十一月,胤禵首战告捷,回京与皇上商议来年进剿策妄阿拉布坦的事宜。
皇上本欲令胤禵来年再往准噶尔部征讨,可此项决议却遭到隆科多、年羹尧、梁顺廷等一众朝臣的反对。
反对缘由无非是此刻准噶尔部正士气大减,延后征讨时间只会将战士越拖越久,造成清军兵力上无谓的损失。
前朝如此言说,后宫也渐渐吹起了邪风。
不知谁人传着,说话从永和宫传出,婉媃也巴不能让自己这个在皇上面前占尽风光的儿子再立战功,早早奔赴沙场。
说到底,婉媃并非胤禵亲生母,旁人眼中只觉着她如何肯在乎正儿八经的德妃所出子嗣?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她争着抢着让胤禵出征,倒不知这心思究竟是为着胤禵,还是为着自己的私心。
这话由着御前李检传入皇上耳畔时,更加不堪入耳,盛怒之余更暗下决心,对着愚孝的胤禵,将大清江山交在他手中,与交在婉媃手中有何异?
于是即刻拟旨,令胤禵出兵征讨准噶尔。
而私心里,却早已定下了属意的太子人选,便是与婉媃不甚亲近,甚至成仇的胤禛。
毕竟余下的皇子里,出挑的只剩下了胤禛与胤禵。而他又与婉媃不睦多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她一妇人摆布。
李检领了口谕,满头落汗出了乾清宫,在看见梁九功的那一刻长舒一口气,低声抱怨道:“师父让我去皇上面前说那番话,您可没瞧见,皇上脸色都青了。吓得我哟......”他一璧说着,一璧抚着胸口惊悸不已。
梁九功在他身上轻轻踹了一脚:“猴崽子属你事儿多,皇上怎么说?”
李检搔了搔后脑勺道:“皇上本举棋不定,可闻听德妃娘娘也盼着十四爷早日成行,气恼之余便宣口谕,令十四爷即刻出征。”
梁九功淡然一笑,净鞭一挥宫门,笑道:“那你还愣着,还不快去宣旨?”
李检应了一声,没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梁九功问道:“师父,您说您何苦替着德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传这样的流言?这事儿万一惹了皇上恼怒,咱们同德妃娘娘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两头不讨好的事儿,德妃娘娘糊涂了,您老也跟着糊涂了?”
梁九功凭空啐了一口,打趣骂道:“这事儿里面,最糊涂的只有你一人。罢了罢了,孺子不可教也,快去宣旨罢!”
三日后,胤禵领兵出征离京,声势仍是浩荡。
可他此番出征,却并不顺遂。
先是后勤运送往前线的军粮三番两次为山匪所劫,后又遇着火枪弹药受潮,无法使用一事,令得行军不得放缓脚步,一面候着军粮供给,一面寻日头和煦的地界晾晒弹药。
而这种种事由,皆是胤禛背地里搞出的动作。
其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拖延胤禵征讨准噶尔部这一战役的时长,愈长,愈好。
足以给婉媃,留下充足的时间。
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六月初,成军半载的胤禵,这才抵达前线,与准噶尔部开始交战。
战火起,捷报频频传来,皇上大喜之余,又因京城酷暑,遂决议摆驾畅春园避暑。
以往入畅春园,婉媃总嫌着要日日与皇上面对觉着厌烦,多数都是避而不去的。
然这一次,她却破天荒第一遭向皇上提出,自己有意同往,照顾皇上起居。
此时的她因着胤禵在自己面前得脸,已然越过了容豫的贵妃位份,成了六宫中最为尊贵的存在。人人见着她皆毕恭毕敬,直将她当皇后一般供着。
皇上私心里也不愿留下她在紫禁城扰得后宫无度,于是便允准携她同往。
成行这日,宫人们里外忙碌收拾着细软。
婉媃立在庭院内眉目恬静,带着满面悠然笑意嗅了一鼻辛夷花香,回首向霜若徐徐道:“告诉白长卿,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