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康熙驾崩,正文还有十章完结,完结后会有以懿德、容悦、琳兰、玄烨、陵游、婉媃这六个重要角色以自述的方式描述自己一生的番外。)
皇上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开了婉媃的手,他憋着一口气,嗓间呜咽出刺耳的气泡声来。
他的手胡乱抓挠着床榻两侧,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将病弱的身子撑起一半,复又瘫倒。
婉媃抬手,比着盈盈烛火,照了照拇指上佩着的那枚戈壁玉髓扳指,含笑向皇上问道:“皇上常称赞臣妾这扳指极好,可知这扳指是何人送给臣妾的?”
皇上气闷中夹杂着几分嘲讽:“是你那奸夫。朕一直不曾告诉你,那日你遇刺后,可知朕命人如何料理了奸夫的尸身?”他瞪着婉媃,一字一句道:“朕!命人将他剁成了肉泥,喂了荒野的犬!”
婉媃胸口揪着一痛,抑制不住泪涌上睫。
却此时,堂门为人启开,隆科多着军服入内,向皇上拱手一揖道:“皇上,奴才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看着他,一时眸底又燃起了炽热的光:“快!替朕杀喽这个贱人!快......”
隆科多看一眼皇上,又看一眼婉媃,轻声道:“德妃娘娘同皇上恐还有体己话要说,奴才便侯在门外,皇上若有事,招呼奴才一声即可!”
他话落,转身决绝离去。
皇上分明声嘶力竭唤着他的名讳,可他却充耳不闻,沉沉将那门复又合上。
婉媃见皇上无助至此,轻笑出声:“皇上还唤什么?他进来不过是瞧瞧您何时驾崩,赶着宣布您的遗诏呢。”
“贱人!朕不会放过你!爱新觉罗列祖列宗亦不会放过你!”
婉媃冷眼看着他暴怒神色,语气极为平淡道:“皇上放不放过臣妾,那是您自己的事儿。胤禛登基,臣妾便是这大清名正言顺,唯一的太后!届时,臣妾成了皇上的嫡妻,是要与皇上合衾同葬的。这一生,彼此的错对是非是算不清了。皇上与臣妾有缘,来日合衾之时,你我,再慢慢儿算。”
婉媃取出别在腰间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纤细十指。
而后将那帕子展开,凭空一抖,缓缓移向皇上。
他极怕,伸手欲抓着婉媃,可病躯又哪里来的气力?
婉媃将那帕子盖在皇上的面上,遮住他惊恐的神情,低语一句:“皇上,您这一生,欠臣妾的太多了。光阴,**,感情,还有臣妾这一身的疮痍。臣妾从来都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女人,臣妾,看不得您过得有一丁点儿好。”
话落,双手折叠盖在那帕子上。
她渐渐发力,闷住了皇上口鼻,令他无法喘息。
他死命挣扎着,腿脚不受控如蟒躯摆动。
和着他的挣扎声,婉媃清了清嗓,婉转吟唱起了从前在府邸时,母亲常吟的那曲《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随着婉媃歌声休止,渐渐地,皇上挣扎的劲儿弱了下来。
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婉媃静坐半晌,掀开了盖在皇上面上的帕子。
她凝眸于他,凝眸于这个自己曾经付诸过真心与无限热恋的男人。
他嘴唇大张,边上挂着未干的淡白色泡沫。
双眸瞪得浑圆,无遗展露着他完全扩散的瞳子。
婉媃取过绢子,替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污秽,又将手盖在他眼上,落泪低语道:“我总是记得,选秀那日,你隔帘问我梗着脖子在瞧什么。我记得那时的玄烨,也记得那时的自己。我永远都记得。”
窗外,有风簌簌而过。
从午后便遮蔽了日的**,重承载不住水汽的重量,倾盆而落一场大雨。
雨滴噼啪弹落在地。初冬的雨,最是幽然,也最是寒冷彻骨。
婉媃抹去泪痕,缓步向堂外行去。
她推开红木杉门,见隆科多独身一人在檐下立着。负手踱步,似在盼着什么。
终于,他听见动静回眸见着了婉媃,欢喜神色扬上唇角:“娘娘,皇上他......”
婉媃淡然闭目,颔首不语。
隆科多面上的喜色达到了极致,却在巅峰时霎然转为大悲恸哭。
他行至庭院内,双膝砸地激起层层水花,悲切呜咽哭喊道:“皇上!皇上......”
皇上驾崩后的一个时辰,畅春园便充斥着重重呜咽声。
诸皇子、嫔妃齐齐赶入清溪书屋,见婉媃半跪在皇上榻前,一把一把抹着眼泪,惠妃玉汶最先泣不成声,一璧持绢拭泪,一璧呛声道:“你命人守着清溪书屋不许我们来见,皇上这般不明不白的走了,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婉媃回眸,眼底遍布血丝瞪着她,发狠道:“皇上尸骨未寒,谁人敢在此时闹事,仔细本宫要了她的命!”
玉汶被婉媃这话吓住,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
宜妃秀妍搀扶她一把,色厉切齿向婉媃道:“你是什么身份,竟......”
她话方出口,便见哭成了泪人的隆科多冲了进来,冲婉媃下跪道:“太后,奴才请旨,赶回宫中请皇上遗诏。”
太后?她怎就成了太后?
隆科多这话一出,皇子嫔妃间瞬间炸开了锅。
婉媃厉声训斥了两句,看向在人堆儿里跪着的胤禛,语带哽咽道:“皇上遗命,四阿哥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这话落,众人骇然之余,不禁将目光向胤禛投去。
胤禛哭得伤心不能自已,还是得隆科多搀扶他一把,他才勉强立起了身。
方站稳,隆科多便跪地叩首,肃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声落,婉媃亦附和。
如此,满殿嫔妃、皇子虽心中存疑,可到底也不敢不尊新君,只能顺着隆科多与婉媃二人所言,叩拜新君。
事毕,隆科多疾驰回京取圣旨遗诏,而皇上的丧仪事,则由胤禛与婉媃妥帖安排。
奉皇上遗体回宫路上,胤禛向婉媃道:“皇额娘,这些年您受苦了。”
一句皇额娘,催得婉媃再克制不住自己心底隐忍的酸楚,滚烫泪水不住落下。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又仿佛,从未开始过一般。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驾崩于畅春园清溪书屋,终年,六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