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觉罗氏在宫中宿了一宿,婉媃也算听得懿妃的劝未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近些日子皇上前朝诸事似乎更忙于从前,好几日也不入后宫一次,且多半仍是宿在坤宁宫陪着有孕在身的皇后。
婉媃托侍卫沈夜帮他刺探着前朝的消息,可一个御前侍卫又能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呢?
只是今日恰轮到他当值,这才在乾清宫听见了皇上动怒,偷偷将此事告知了婉媃。
婉媃得了消息,忙命云杉备下了清火的莲子汤与养神的血燕燕窝,匆匆赶到了乾清宫。
她来时奏事的大臣们都已经告退,梁九功见是婉媃忙迎了她进去,诺诺道:“皇上眼下动了大怒了,婉小主可得帮着奴才好好劝劝。”
皇上静静一人靠在龙椅之上,面前摊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仰面闭目凝神。
婉媃并不多言语,自顾自将吃食从食盒中取出置在一旁案上。
皇上闻了动静不悦怒道:“不是说了不必伺候,还在这吵闹什么?”
婉媃被那语气吓得以怔,停了手中动作福礼请安道:“皇上息怒,臣妾扰了您休息,是臣妾不是。”
皇上这才缓缓睁目,见是婉媃穿着一件碧玉色的小褂正在殿前拘着礼,面上掠过一丝疲倦的笑意道:“婉儿,怎么是你?”
他本想起身,可许是太过疲累,双手一撑椅把儿还未用力便放弃了动作,改做一扬手命婉媃起身。
婉媃理了理衣角,上前几步行至皇上身旁,替他揉捏着坚硬的肩膀,温婉一笑:“皇上累了,臣妾替您松泛身子。”
皇上摇头,轻轻拍了拍婉媃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背:“无事。你怎这个时候来了乾清宫?”
婉媃指了指放在案上的莲子汤与燕窝粥回道:“近日天气闷热起来,皇上又日夜忙于国事废寝忘食,臣妾想着总得清补清补,若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说着,她将莲子汤与燕窝粥一并递到皇上面前,含笑道:“莲子汤清火,燕窝粥臣妾盯着小厨房的火候炖了许久,里面更添了野山参,提神补气最合宜。皇上批了许久的折子,尝一尝润润喉咙可好?”
皇上颔首一笑,接过汤匙各自盛了一勺道:“莲子去心又以蜂蜜润之,清苦之味减半。燕窝更是极甜,恰似婉儿待朕之心。”
婉媃蹙眉,偏过身子佯装不悦道:“皇上惯会与臣妾拌嘴,燕窝粥里不过添了星点糖霜,哪里会是极甜?”
皇上又进一口,拉着婉媃的手温煦道:“你这心意极甜,所烹之食自然随心,朕喜欢。”
婉媃暗暗一笑,又想起转眼入宫已近一年光景,从来都只是皇上为她备下吃食,自己倒是头次为他下厨烹煮。
不想这初次为之,却是为了自己关怀府邸的私心,不觉令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皇上。
思虑间皇上已将莲子汤饮了大半,而后抬手指了指案上的奏折道:“朕眼睛乏累的紧,你帮朕瞧瞧这折子上都写了些什么?”
婉媃心中掠过一丝疑影,摇头推辞:“后宫妇人不得干涉朝政,皇上眼睛乏了便回寝殿歇上片刻,没得让臣妾看这些个劳什子,臣妾只瞥一眼便觉得累的慌。”
皇后微眯双眼,手指不停揉捏着山根与眼角,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将奏折所述讲给朕听,何来干政一说?你且念着,朕只当你是闲话一番就是了。”
婉媃恬笑应下,随手取了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翻开念道:“这折子是济州协领的请安折子,其上言济州风调雨顺民乐安详,今年早春更是多雨,想来秋日可得一好收成。”
婉媃笑着念完,皇上点头一扬手,她便又取了一本:“这本是钦天监监正递上来的,言紫微星尾带小星,主中宫诞育嫡子为麟子,大喜之事。”
皇后眉毛一抬,甚是喜悦,又命婉媃接着念。
婉媃再取一本奏折,可粗略一看便被其上呈言吓得不轻。
她赶忙将奏折合上插在了那堆奏折之中,却被皇上倏地睁眼瞧见了她这一举动,又见婉媃花容失色额间发汗,疑惑问道:“你藏什么呢?”
这一道奏折,乃是鳌拜所呈。
上直言已将皇上调离京师的武将调回,并请命皇上莫再关心与自己无关之事。
如此狂悖言论,如何可入圣眼?
婉媃慌乱解释,可皇上哪里听她说这些,骤然起身一把将那折子抽了出来。
细看奏折之后,果不出婉媃所料,皇上怒呼一声‘放肆’,当即震怒将奏折掷出去数丈远,更伏案摔了盛着燕窝的玉碗怒道:“鳌拜这是要做了朕的主?他倒不如直说他想登上朕胯下龙座!”
他手掌重重排在案上,一声闷响回荡大殿久久不散。婉媃应声跪地劝慰他息怒,见他气的身子发颤,起身握起他发红的手掌,心疼道:“贼人狂悖,皇上何必这般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上唇齿打颤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朕瞧他如今是上了年纪越发疯魔了!”
皇上冲门外怒唤了梁九功入内,指着地上的折子道:“去命九门提督调动京城兵力,连同朕麾下的羽林军,一并去鳌拜府上将他给朕拿来!若敢违抗,就地处死!他那满门也随他一并去了吧!”
梁九功被皇上的话吓得不轻,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也不见动静,皇上见他这般模样怒气更盛,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把推在地上,提高了分贝吼道:“朕如今连你这奴才也使唤不动了吗!?还愣在这作甚!”
梁九功不敢违逆圣意,只得诺诺应下,两腿发软险些跌地,踉踉跄跄便往门外跑去。
婉媃一面握紧了皇上的手掌,一面唤了梁九功回来,而后劝道:“皇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贼人手中尚有实权,此刻这般怕是要惹得宫中惊变!”
皇上一言不发,但脖颈之上的青筋却已暴动凸起,婉媃匀了略微急促的呼吸,镇静道:“皇上自然明白‘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深意,贼人越是激将,皇上越要冷静处之。还记得那日您同臣妾所言孙武之言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您在明他在暗,他敢上这道奏折,必然知晓皇上盛怒,盛怒之下若做出什么事来,极有可能亦在他意料之中,可是皇上又怎知他会如何应对?”
皇后眸中明光渐渐黯然,淡淡道:“朕这皇帝,做得属实窝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