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蕾点了点头,对啊,她今天倒真是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想想要去江府见那个江夫人,她就隐隐觉得有些头大。想到这一茬,她马上对林嬷嬷吩咐道:“你去一趟明华殿和月华殿,看看那两位是不是都已经起了。若起了,就说我一会会去向她们请安,顺便商量件要紧的事情。”
林嬷嬷倒是乖觉,没有多问什么就退下去了。一会儿洗了脸漱了口,甑蕾却发现飞烟不在,只有流云一个大丫鬟领着三个小丫头在房里服侍,便问道:“飞烟呢?怎么这么一大早就不见人了?”
流云一面给甑蕾梳着头发,一面对着镜子说道:“她昨晚有些头疼,今天想告个假。我想着今天也没多少事情,就说替她当值好了。”
甑蕾笑着看了一眼老实巴交的流云,心想这孩子的脑筋就是直的,从来也不计较什么吃亏上当的事情。
当下也没有多想,梳好了头妆扮好了,就匆匆用了些清淡的早餐,然后就往明华殿而去。
到了明华殿一看,呵,好家伙,人还来真齐。不但是月华殿的那几位都到了,就连汇芳苑的宁双儿,还有一向很少与大家一起露面的庄静也在场。
甑蕾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这些人今天都像劳模似的,弄得自己倒显得不那么勤快起来了。
甑蕾依着礼数,先向沈太王妃和刘重昭行了礼。这两人似乎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摆摆手,就让她起来坐下了。
而后就是其他的人向她行礼,她再起身还了半礼。这么折腾一通下来,等她重新落座的时候,只见坐在她旁边的宁双儿暗地里给她使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似乎是示意她一会不要随便乱表态。
甑蕾愣了一下,尚且来不及琢磨宁双儿这眼神里的真意。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哇哇哭叫声。
随着这哭叫声越来越近,甑蕾发现,坐在沈太王妃身旁的刘重昭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的紧张和古怪。
甑蕾敏感的意识到,今天早上的这场碰头会,似乎重点并不在一会儿江府要来提亲的这件事上面,而是…….在这个小婴儿身上?
她想了想,很快就想起那个温太医说的话。对了,他说宁双儿之所以不孕的原因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因为中了某种隐秘的毒物的原因,那么……现在宁双儿是追查出了到底是谁向她下毒的了?
甑蕾第一时间朝旁边的宁双儿看了一眼,只见她双眼似乎暗含着一股子怒气,整个人面无表情,隐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很快,奶娘就将云罗所生的哥儿抱了过来,递到宁双儿手里。宁双儿垂眸看了孩子一眼,然后盈盈起身,走到沈太王妃和刘重昭面前,嘶哑着嗓子说道:“祖母,母亲,双儿之前所说之事,还请你们两位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宁双儿今天就是拼个死活,也断然不能咽下这口气。”
甑蕾闻言吃了一惊,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是这宁双儿不过是才跟君啸雅吵翻了脸,被逼的差点寻死之后,这么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听她说话看她对着沈太王妃和刘重昭的那副神态,这哪里还有什么委委屈屈受气受排挤的小媳妇的模样?分明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王熙凤附身嘛!
显然,有这个感觉的不止甑蕾一个,因为就在宁双儿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场的人,几乎没有哪个不为之愕然的。
甑蕾应该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对之前宁双儿到底对沈太王妃和刘重昭说的什么,还是一头雾水。不过等她细心四下一番查看之后,才发觉,就连刘霜霜和赵紫嫣脸上也是一片诧异之色。看来,她们两个也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看起来像是知情者的庄静,则沉默的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端庄的坐在那里,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
再看刘重昭身边的君流玉,此时只是无聊的拨弄着自己手上的一个玉镯子,时不时的看看明华殿正厅里摆着的那架八宝琉璃鎏金花鸟屏风,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沈太王妃手里拄着自己的那柄据说是先帝所赐的龙头拐杖,并不说话。刘重昭却像顶不住压力一般,原先勉力自持的镇定,渐渐被不安的表情所取代。
宁双儿等了一会,见她们两个都不发话,便冷笑了一声,道:“实不相瞒祖母和母亲,我昨夜已经连夜派人送了家信到娘家,相信我兄长和我父亲明日就能赶到京城。到时候,我若…….”。
她这话显然就是暗含要挟之意,刘重昭似乎是再也扛不住,便硬着头皮笑道:“看你这孩子这心急的,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还是我君家的媳妇。这些家事,你怎可与娘家父兄诉说……”。
宁双儿不由分说截住她的话,只道:“母亲言重了,这点分寸媳妇还是有的,媳妇只是在信中说自己思念父兄,请他们有空来王府盘亘几日。媳妇以为,这点待客之道,咱们府里还是懂的的。”
刘重昭被她生生的呛住,当下只得干笑两声,转过脸去,对自己婆婆说道:“母亲,您看这事……”。
沈太王妃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不是对着宁双儿而去,而是直逼自己的媳妇刘重昭说道:“你现在知道来问我这个婆母了?当初你自己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家中的尊长来?”
刘重昭只得低下头,咬住下唇道:“媳妇知错,都是媳妇的不是,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还有以后?你做梦吧你!这样,”沈太王妃沉吟着,想了一会才郑重起身,对在场所有的人说道:“你们的母妃一时糊涂,指派了个心底狠毒的丫鬟在二奶奶身边,让她毒害了二奶奶的身子,以至于二房至今也无子嗣。这件事,的确是你们这糊涂母妃的不是,我这当祖母的,在这里先替她向二奶奶赔不是了。”
这话一说完,不逖于平地里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只把在场所有的人都炸了个灵魂出窍,目瞪口呆。
庄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道了一句:“二嫂也出来掌管中馈?这……这事大哥他同意吗?”
甑蕾也回过神来,对啊,她才是王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原本管家这事就繁琐,若是再来一个,倘若两人的意见相左,那可真是会很不好办的。
可是,看着宁双儿的样子,甑蕾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当下脑子里是转了又转,这才听见沈太王妃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三奶奶放心,我孙儿那里,我之会去说服他。况且双儿现在只是在旁协助着你大嫂,若有大事,还是以你大嫂的意见为重。”
她这话刚落音,甑蕾便起身道:“祖母如此安排甚好,孙媳遵命。”
沈太王妃点了点头,一张老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的笑意。甑蕾转头,又对宁双儿说道:“二妹,以后就要辛苦你了。有你帮手,我可能躲懒了。”
宁双儿见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倒有几分真实了。她对着甑蕾行了个礼,很恭顺的说道:“大嫂说的哪里话,祖母都说了,我只是在旁协助着你而已。你是长嫂,作为弟妹,我一直尊重敬爱你。从今往后,也会以你为尊。说起来,还是你不嫌弃我粗苯,肯收我这个徒弟,否则,我就是想学,也没这个机会呢!”
甑蕾笑了笑,心道她这番话说的也不知道真和假。只是,这沈老太太和刘重昭哪里是这么好相与的人?她们之所以肯答应宁双儿的条件,只怕是有把柄被她握在了手里。
而且,这把柄显然还不是闹着玩的。宁双儿也不知道到底查出了什么?能让这么精明强悍的婆媳俩都这么忌惮?
一时间,等甑蕾和宁双儿说完话之后,庄静也适时的站起了身。她对着宁双儿说了句:“恭喜二嫂了。”
又对着甑蕾说了句:“大嫂真是贤惠。”
而后就坐了下去,再无二话。一双明亮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所遮挡住,看不出其中的内容如何。
而后刘霜霜和赵紫嫣也上来走了个过场,都是对宁双儿表示恭贺和祝福的。君流玉仍坐在母亲旁边,好整以暇的静静呆着,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
甑蕾见此事已尘埃落定,便上前说道:“祖母,母妃,我这里还有件事,想与你们二位商量一下。”
沈太王妃看了看孙女君流玉,心中有数,便对刘霜霜和赵紫嫣说道:“你们姐妹三个,一会都去南面的花园给我采些新鲜的金银花来。记住,要剪那枝头最新鲜的,还没开花的那种花苞子。完了回来之后给我在太阳底下晒了,现在这节气,用来沏茶喝是最好不过了。”
刘霜霜和赵紫嫣都知道这是老太太要支开自己,方便她们几个议事,便识趣的起身告退。只有君流玉,到了此时仍是一副迷糊状,最后还是刘重昭拉了拉她的手,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话,这才见到她不甘不愿的走了。
等刘霜霜她们三个才刚走开,甑蕾便赶紧将昨晚君啸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刘重昭之前还绷着个脸,后来听到甑蕾将现在朝廷的局势一一分析出来的时候,她才无奈的垂下了眼眸。
甑蕾可不傻,她是答应了去江府找江夫人谈条件,可是,关于这些细节问题,她上门之前肯定是要问过刘重昭和沈老太太的。毕竟她们是君流玉正儿八经的长辈,刘重昭碍着面子不去,这也就罢了。但是这些事情她一定要亲口答应,否则甑蕾这面兴冲冲的替她去跑腿干活,回来搞不好还要落埋怨,这种犯抽抽的事儿,甑蕾是决计不会干的。
听甑蕾说完了这些情况,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沈太王妃垂着一双鱼泡眼,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刘重昭则是两眉紧锁的坐在那里,手里攥着的丝巾握的皱巴巴的一团。
庄静和宁双儿两个,则是端庄的坐在那里。宁双儿自打将手里抱着的娃儿交给刘重昭身边的嬷嬷之后,整个人就一脸的平静。此时也不过是微微抬起头来,与甑蕾对视了一眼。
甑蕾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宁双儿会意,沉默的垂下头。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有等刘重昭和沈老太太亲自开口,否则谁搅合进去就是谁倒霉。
正僵持间,外头有婆子隔着帘子来报,说:“启禀老祖宗,前厅管事说江府江大人来求见,还带了不少的礼品过来,现在人正等在花厅里,老祖宗看看是不是……“。
沈太王妃这才撩起眼皮子,看了看甑蕾,开口道:“蕾儿,这事原本该我和你母妃出面的,只是我近些日子以来身体不适,你母妃又……“。
刘重昭听到这里,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忽然站起来,道:“我没事,蕾儿,你叫人去准备着,我跟你一块过去会会这个江大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娶得我的女儿……“。
甑蕾心中暗道,你以为人家就真的上赶着来求娶你那宝贝女儿?指不定人家江府还不乐意呢!就君流玉那做派,满京城里谁家不知道几分底细?算了算了,自己这回是好人做到底,好歹替你把人给送出去,以后不要再来搅家搅事就阿弥陀佛了。
见刘重昭豁出了一张老脸,似乎一定要为女儿把把这最后的关口,沈老太太也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婆子说道:“一会你跟着两位主子一起过去看着,回头将那姓江的爷两什么做派说与我知道。唉,也是冤孽,流玉这孩子,虽说性子稍稍乖张了些,毕竟是我嫡亲的孙女儿。这门婚事,虽然算不上门当户对,但是眼下看来也是无可奈何了……罢了,蕾儿,一会儿你就代表咱们君家去一趟江府,若是他们还算有诚意,就在成亲前分府另住。以后,咱们再多点帮衬着他们就是了……“。
刘重昭听婆婆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意外。她很是感激的看了沈太王妃一眼,然后行了个礼,哽噎道:“谢母亲的恩典,媳妇心领了。“
甑蕾看着这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婆媳少有的温馨场面,心中暗道这老太太怎么一下子就转性了?不过当下的情况不容她多想,君啸白一早就出门了,君啸雅又正在和宁双儿闹脾气,说是一早打骂了几个丫鬟,还砸坏了屋里不少东西,显然是不可能叫他出来理事的。
至于君啸英?甑蕾这还没张口呢,就听庄静施施然的说道:“夫君一早就去了御史台,想来定是要到晚饭时分才回府的。“
甑蕾这才想起,君啸英如今也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在御史台混了个文官当当。看来,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只有自己和刘重昭两个女流之辈出面应对了。
只是,说不出为什么,庄静此时在她面前说的这句话,让甑蕾心里好一阵子的不舒服。原本对于这个三弟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的。庄家是本朝诗书大族,庄静出身高贵,为人也十分的清高,平时并不怎么与妯娌来往走动。整日价都是躲在自己的清华苑里,过着安静的小日子。可是没想到,她这时候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刺起人来,却叫你整个人为之一阵说不出的痛痒。
甑蕾和刘重昭两人向沈太王妃行了礼退出来,宁双儿和庄静自然也不会再坐下去,婆媳四人就全部走出了明华殿。
甑蕾对宁双儿说了句,让她先去库房和账房看看账目账册,自己下午再来找她。宁双儿答应了,庄静就跟在她后面一起走了。
刘重昭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状似无意的说道:“三奶奶看来心里是有意见了。而且,这意见还不小呢!”
甑蕾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难怪,既然身为庶出媳妇的二奶奶能出来掌事,那为什么她三房就不行?本来,两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可是这宁双儿挣到了王府中馈之权后,那情势对三房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甑蕾有些头疼,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事情。趁着刘重昭心情还算平静,她赶紧将几件决而未断的事情说了出来,请她放个明话。
刘重昭一一听了,也认真的给出了明确的建议。甑蕾记在心里,婆媳两正说着话,眼看前厅丽藻堂就到了。
走进丽藻堂一看,江父正坐在上位的客座,江重华这回倒没敢放肆,只是站在自己父亲身后,不过正在厅堂里踱着步子,来来回回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画儿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浮躁。
早有婆子上去通告了一声,江父便连忙站起来,对着刘重昭行了个礼,道:“久仰刘老王妃的威仪,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刘重昭看了看一身锦衣的江父,虽是低垂着头,却显出脸上一副大大的眼袋。再看那气色,显然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肾亏之像。她心里哀叹一声,便知道坊间传言果然不假,试问一个年过五十,仍年年娶小妾的三品文官,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儿子来?
这么一想,她便禁不住冷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了一句:“江大人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