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燕山主动的时候, 观亭月总是很懒。
她倒也并非全然不回应什么,只是多数都由着他索吻。
燕山知道她这是一种极放松的姿态, 能从她的气息, 她给出的某些回应,还有掌心挨在她后背时的韵律,种种细节捕捉得到。
她是沉浸其中的。
得知这一点, 燕山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更认真, 心中生出受到了鼓励的悸动,愈发加重力道, 也愈发紧密地拥住她。
拥到两个人之间毫无缝隙为止。
反正, 观亭月气息长, 他气息也长, 一个吻能够持续许久不带喘。
这间房坐落在两棵大榕之前, 绿荫茂密, 又放下了卷帘,门扉再一关,室内便透着幽幽的, 深碧的暗色。
燕山松开唇, 几乎近在咫尺地垂眸看她。
他右手仍旧摁在门上未动, 形成了一个逼仄而狭小的禁锢圈, 视线从观亭月的额头到鼻尖再到丰盈的唇珠。喉结轻轻滚了滚, 莫名觉得有点遗憾。
“别遗憾了。”她慢悠悠地一语道破, “三哥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是你自己决定要今天去的。”
燕山只好无奈地泛泛一笑,挪开放在旁边的胳膊:“等以后找个机会,我去同你大哥说。”
“横竖他也快来京城了。”
这话语焉不详, 观亭月却一听就明白, 由他牵着出门,半晌,唇角才浅淡地弯起来。
*
到正院里时只有观行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花台边摧残草木。
很快,江流就同双桥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
“姐,听闻琉璃厂旁有个挺厉害的老大夫,我想带双桥去瞧瞧,他每日申时便收摊了,看病的人很多,不如今天你们先去找四哥吧?回头我再亲自跑一趟。”
观亭月倒也没为难他,“行,你们早去早回。”
四哥在信上写明了地址,他住在东直门外,城郊以南的一片小竹林中,得横穿整个京城,纵然骑马也要耗上一个时辰,因而等他们赶到郊野,日头已经在偏西了。
天子脚下不乏达官显贵,在京郊置办宅子的多不胜数,以大哥的财力替四哥买的宅院放在这其中,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小院貌不惊人,连青墙也较之旁的要矮上一点。
大门朝内而开,一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厮低头洒扫台阶下的落叶。甫一见到他们,少年神情欢喜,手忙脚乱地丢了扫帚,跳进门。
“公子,公子!”
作为追风男子的观行云自然是一马当先,窜得比谁都快,尾音还在风里,人却已经射了出去。
“老四——”
照壁后的树荫中,小厮推着一个黑漆雕金的木质轮椅缓缓而来。
轮椅上的年轻人模样不过二十七八,一身鸭卵青的锦缎长袍,乌发束冠,生得甚是俊美清润,倘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憔悴,只怕得倾倒多少京中的名门贵女。
“公子一早就在院里等几位了,适才由于日头太晒,方在树下避了避。”
随着小厮话音刚落,观暮雪便朝着观亭月颔首一笑。
她四哥温雅起来,那双星目简直暖如春水,只消望一眼,人就要化了。
“亭月。”
观亭月走上前,轻握住他的手,冰凉刺骨,仍旧那么缺少温度,“四哥,身体好些了吗?”
后者不以为意地摇头,“还是老样子。你瘦了小月儿。”
她拍拍他的手背,“你也瘦了。”
观暮雪倒不怎么担心自己,“我一个病人,瘦是常态。而你不该这样瘦,是在外面吃苦了吗?”
听言,她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含糊不清地笑了笑。
“嗐嗐,你们俩。”观行云不满地拿手晃了两下,“是在交流病情还是怎么的,一个两个,说得那么垂头丧气。”
她四哥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歉疚道:“怪我不好,咱们兄妹几人难得见一回,不该提这些不高兴的……唔。”
观暮雪目光落在燕山身上,话音不觉一顿。
昔年他因病长留京都,自然无缘去常德将军府,也无从得知燕山的事情,二人素未谋面,这是头一次打照面。
“这位是?”
观行云正要解释,观亭月便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妹夫。”
四哥分外诧异地高扬起眉,不自觉“哦”了一声,带着敬佩且欣赏的神色端详燕山,友好地点点头,“有礼了。”
后者同样报以一笑。
“我让小童准备好了茶点,来,里面说话。”
他引着众人绕过照壁前往偏厅,观行云悬在半空的手这才落下去,欲言又止地甩了甩,自说自语道:“行吧,妹夫……”
由于此处只他一人独居,院落并不很大。为了照顾观暮雪的身体,大哥可谓费尽了心思,又要出行方便,又要冬暖夏凉,还不能有蚊虫烦扰。
所以哪怕地方不及王公卿相奢华富丽,但确实是最宜居住的。
“你们打仗那几年我病情屡屡加重,奶奶就做主让我去青云观静修。佛寺道观就算改朝换代也是安全之处,再加上观主有心掩护,京城陷落之时我得以逃过一劫。”
观暮雪亲自替他三人煎茶,拢着衣袖,边忙边道,“可惜等我出来,家里已被重兵把守,奶奶也不知去向。”
“奶奶是我带走的。”观亭月适时补充。
“知道。”他笑道,“大哥告诉我了。”
“后来我无处可去,只能再度投奔青云观,好险快要出家做道士之时,大哥寻到了我,可算不必守清规戒律,‘五荤三厌四不吃’了。”
“老四现在过冬还难熬吗?”观行云问。
“一身老毛病,反正死不了。”他模棱两可,应答得轻松,手指压住壶盖一一斟满新茶,“如今全赖大哥养活,偶尔做点上不得台面的药膏叫童儿拿去市上卖些小钱,打发时光。”
“可惜咱们家宅子不知叫哪位身份厉害的人物给买去了。”观暮雪无不叹惋地感慨,“本想攒了钱就将它赎回来,但听闻对方无论如何不肯出手,怕是没什么希望。”
观亭月的茶杯停在唇边,颇为生硬地轻咳一下,食指一伸,对准燕山。
“是他买的。”
她四哥闻言怔住。
观亭月:“姓燕,定远侯。”
观暮雪登时满脸肃然起敬,把茶具放置在旁边,拱手冲他作揖,“失敬,失敬,原来是燕侯。”
“四舅哥客气了。”他人模狗样地点头,“有空常来坐。”
想了想似乎措辞不对,又改口,“搬来住更好。”
“我在坊间对燕侯的事迹有所耳闻。”观暮雪大概是常去瓦肆乐楼听小曲儿,听了不少定远侯从前十分矫揉造作的丰功伟绩,一副可以当场含笑九泉的表情,“我们小月儿有福了。”
“……”
观亭月眼角轻轻一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这句话捧场。
盘子里放的糕点都是庖厨下人自己烹制的,三哥吃得正欢,而他们两人对甜食兴趣不大,只顾品茶,偶尔低声闲聊两句。
观暮雪见得此情此景,心头有波澜不惊地触动。
“真不容易,没想到我们一家人还能有再聚的这一日……二哥呢,他好吗?”
“二哥过得也很好。娶了个漂亮又利落的二嫂。”
观亭月简单地同他说起在襄阳城中发生的事,当然得跳过燕山那段,正讲到背后的刀伤养了一个多月,她四哥突然出声。
“你受伤了?”
他滚着轮椅,往前倾了倾,“来,四哥给你把把脉。”
看观亭月顺从地挽起衣袖,燕山好奇:“四舅哥还会医术?”
观暮雪语气谦逊,“我并非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只不过久病成医罢了。”
“对哦。”她三哥恍然大悟,貌似才想起有这回事,“早知老四会给人瞧病,就该让江流把小丫头带来的,还看什么老神医,自家人不比那靠谱?”
“江流?”观暮雪用湿帕净手,“你们寻到江流了?”
“是啊。”观行云胳膊肘搭在桌角,很是不着形相地吃糕饼,“那小子最黏你的,可惜现在有了小姑娘,什么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的,全都顾不上了。”
“什么黏不黏,十五六的大小伙子,最不着家的。知道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摁在观亭月的脉门上,似模似样地斟酌良久,又再看了她的双眼、脸色、口舌。
“你在吃调养身体的药是么?有没有药方。”
观亭月摇头:“方子没带,在家里的。”
“无妨。”燕山示意小厮,“我记得,劳驾拿纸笔。”
她听完不禁悄悄地惊讶了一番,而一旁的观暮雪倒是喜闻乐见的表情。
燕山的字非常端正,伏案写东西的样子很像刚入学堂的孩童,不多久就规规整整地默出了一份药方。
她四哥仅粗略一扫,立马严肃地冲对面的两人叮嘱道:“这药后劲长久,你们可得留心,千万千万不能有孕,否则对孩子不好。”
观亭月:“……”
她还在想着此话是不是在何处听过,燕山便已同样肃然地答应下来:“我明白了。”
观行云则陡然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
“你明白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