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被林明晰的话问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撒谎!”
“若不是拿给旁人看过修改,你怎会写得出那般出彩的文章?!”
林明晰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好笑,又带着天之骄子特有的意气骄傲。
他说:“你不可,并非代表我也不可。”
“陈哲兄,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课业水平向来不在同一水平,你资质愚钝不可说,我可与你不同。”
“还有,我那文章若是拿给旁人看过,你以为那日在公堂之上,师长同窗为何不给我作证清白?”
林明晰似嘲似讽地说:“再者,若是真有人看过了,你以为当日被判了廷杖的人会是我,还是你?”
陈哲一张白净的脸因为林明晰的话彻底成了调色盘。
青紫交替,还有恼羞成怒的怒意充斥。
他指着林明晰手指哆嗦了半响,最后却奇异的冷静了下来。
他神色不再像林明晰印象中的那般老实温和,眉眼间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难掩的桀骜戾气。
“好啊,原来你竟是骗我的,可那又如何?”
陈哲像一个志得意满的最后赢家,咬牙说:“你自诩聪慧,被称作天之骄子又如何?如今狼狈落榜的人不依旧是你?”
“我是比不上你,可我如今才是当朝的举人老爷,而你什么也不是。”
撕破了最后的脸皮,陈哲像个压抑已久的赌徒般露出了残忍又狰狞的笑。
“林明晰你再聪明又怎样?你如今不过是个被打断了腿的狼狈秀才,而我一举冲天,注定是你从此以后高攀不起的人。”
林明晰因陈哲的话眼中升腾起了层层阴霾,最后连眼底都带上了一抹猩红。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可陈哲还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哲低声说:“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
“小心一些,别再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打断一条腿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是么?”
“你再叭叭,信不信我现在能打断你的两条腿?”
原本应该在前边的苏沅拎着根光滑的松木棍子走了过来,娇俏的小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冰霜般的冷意。
她走路无寻常女子的娇柔小步,大刀阔斧的拎着根棍子走过来时气势十足,恍惚让人觉得自己是否在闹市间碰上了来巡山的大王。
而她的骤然出声,不光是林明晰愣了一下,就连沉浸在得意中的陈哲都是猛地一惊。
看清了来人是个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陈哲顿了顿就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是谁?为何在此偷听我们说话?”
苏沅原本是在前头看书的。
可林明晰半天没动静,她怕这个独腿大侠出了岔子没法跟林传读夫妇交待,就摸索着走了进来。
可刚进来她就听到林明晰在与人说话,下意识的想退回去,却因为林明晰口中的话震惊得忘了反应。
得知林明晰之所以落榜断腿是受了眼前之人的陷害,苏沅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子匪气就压制不住了。
她斜眼看着陈哲,轻声冷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陈哲人品再不济,平日里接触的也多是温和的读书人。
书读得多了,说得好听点就是注重仪态。
说得直白点,那就是带着迂腐之气,做什么都讲究个委婉周折,鲜少有人会直白的流露出自己的喜好厌恶。
陈哲大概也没想到苏沅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愣了愣就板着脸说:“这位姑娘,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见面就出口伤人?”
苏沅被气笑了,呦了一声才说:“连姑奶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在这欺负我的人。”
“这位兄台,你眼睛鼻子装反了,眼眶子里的洞全都用来出气如此目中无人?”
陈哲原本志得意满的脸立马就绿了三分,指着苏沅就说:“放肆!我乃是当朝的举人老爷,你不过……”
苏沅顿时冷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陈哲的脸,脱口就是一句:“放肆你三舅姥姥的二大爷!”
林明晰???
陈哲……
苏沅初占上风半点不饶人。
她流里流气的拎着松木棍子围着陈哲转了两圈,嘴里啧啧了两声,冷笑道:“看着是人模狗样的,可怎地就是不干人事儿?”
“考上举人就是高高在上光宗耀祖了?那我今日打了举人老爷,是不是就能上你家坟头敲锣唱戏了?”
陈哲手都气得抖了起来,指着苏沅就说:“你!你胆敢对本老爷不敬!我……我……”
苏沅不耐。
“你你你,你什么你?”
“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本老爷呢,你怕不是个笨老爷才对吧?”
苏沅顿了顿,面露讥讽。
“也是,连抄带骗还只能是个吊车尾的举人,你这脑子说是不笨那也是无人敢信的,你也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苏沅轻易不开嘴伤人。
可一旦她决定开火,那杀伤力绝对是空前的可怕。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陈哲就险些被她气得晕了过去。
陈哲自诩是读书人不与女子一般见识,指着苏沅就狠狠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你个无知女子计较!”
陈哲自知不敌苏沅嘴皮子利索,甩手就想走。
苏沅手中成人手臂长的木棍猛地往他身前一横,要笑不笑地说:“惹了人就想走,哥们儿你脚底抹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林明晰断腿一事苏沅之前不知内情也就罢了。
可如今她既知道林明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就不能让这人囫囵个的走!
脱了裤子还想立牌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陈哲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苏沅是来为林明晰出头的。
他不理会苏沅手中的木棍,扭头对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明晰嘲讽地说:“林明晰,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如今竟还需个无知女子来为你出头,你简直……”
苏沅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关你屁事。”
陈哲气急:“你……”
“关我屁事。”
苏沅再三打断了陈哲的话,眼里的寒意令人心惊。
她转了转手里的木棍,淡淡地说:“开口就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酸味儿熏得人恶心,你家开醋坊的?”
陈哲气得说不出话,苏沅步步紧逼。
“前事究竟为何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可今日之事,我看得分明。”
“你先招惹在先,言语不敬在前,故而我也无需对你客气。”
陈哲气得浑身哆嗦。
“那你想如何?”
苏沅用手里的棍子点了点脚下的地,冷声说:“跪下,给林明晰磕头道歉。”
从古至今,读书就没有不苦的人。
林明晰开蒙早,有天分,不过三岁就进了学堂启蒙。
别的小孩子在田间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在读书。
别的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他还在读书。
林慧娘跟苏沅说,若说读书不苦是享福,她第一个不同意。
林明晰打小开蒙后,从未躲懒睡过一天懒觉。
也从未懈怠过一日功课书本。
他少年天才的光环,全是靠天不亮晨起深夜未眠的苦读得来。
为尽快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别人读书用三分力,林明晰便用了十分狠劲。
林明晰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得来的辛苦,不是用来给贪得无厌之人铺路荣华的捷径!
蒙骗他的文章夺取他的功名,毁他的希望还来耀武扬威,这简直是比杀人还来得更为过分的卑鄙行径!
苏沅用力敲了敲地面,青石砖面传来一声闷响,与她冷至极致的声音相称,恍若沉甸甸压在人胸口的巨石。
“跪下,磕头道歉!”
“你休想!”
陈哲尖锐的叫喊了起来:“你休想!我没做错什么,绝不可能屈辱道歉!”
“你最好赶紧让开莫要得寸进尺,否则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陈哲激动之下甚至忘了自己的君子仪态,激动的想要挥舞着胳膊去推搡苏沅。
林明晰怕苏沅在陈哲手下吃了亏,赶紧压制住心中震惊伸手去拉苏沅。
“沅沅!”
“你住嘴!”
苏沅避开了陈哲的手,扭头对着林明晰说:“林明晰你给我听好了,这世上没有白受的委屈。”
“若是不幸被狗咬了一口,你可不必反过去咬狗一口,但是只要你手中有棍子,你就得敲碎他的狗头!”
林明晰心神大震之下,呐呐的看着苏沅,茫然无话。
苏沅以为他是软弱,气急了将他的拐杖往旁边一扔,说:“给我边儿待着去!”
“姐姐今儿就教你怎么打狗!”
苏沅当真是气急了,看陈哲无悔改道歉之意还想跑,牙一咬拎着棍子就朝着陈哲冲了过去。
林明晰阻挡不及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哲背上挨了一棍子,噗通一声就正面摔到了地上。
陈哲吃痛之下毫无形象的大叫了起来,苏沅却是无所顾忌,手里的棍子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棍棍带风落至实处。
虽不至于断骨碎筋,可这实打实的棍子落在皮肉之上,也足以让陈哲痛得爬不起来。
陈哲的尖叫实在扰人,外间来找书的人都纷纷涌了进来。
看到娇小的苏沅挥着根棍子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陈哲打得呼爹喊娘,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悚的神情。
好好的,怎么娇弱美娇娘突然成了打虎的武松如此彪悍?
那男子只怕是今日休矣小命难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