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秋霜、叶子尧在院子里聊天,叶子尧活泼好动,言辞幽默,逗得二婢咯咯直笑。气氛愉快之时,三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砰然巨响。
叶子尧背对着走廊,听到动静迅速转头,眼睛蓦然睁大。
薛珉之卧房的门由黄梨木所做,厚实沉重,四角和连接处用铁皮包裹,连普通斧头都难以砍得动,此时却像纸糊似的,被人从内而外撞开。
从中间断成两截,落在走廊上,溅出的木屑四下乱飞,有些飞到三人脚边。
就像门边放了炸药,直接把门给炸飞了。
伴随着仿佛爆炸的威力,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里面飞奔而出,捂着脸跑到走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姐?”秋霜和夏雪震惊地盯着媛媛。
媛媛脸色血红,胸口怦怦直跳,浑身的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像是被点了一把火,要燃烧起来。
手脚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眼睛因为羞愤激动而呈现水润的色彩。
听到秋霜和夏雪的呼唤,她稍稍回神,扭头发现自己居然把门给撞坏了,更加惊慌无措,下意识地对夏雪秋霜喊道:“你们别过来!”
秋霜夏雪已经走上台阶,差两步就要跨上走廊。
媛媛回头,发现自己把门撞开后,室内情况完全暴露,墨色山水屏风被透进来的光照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媛媛甚至看到有道赤.裸的身影站在屏风后,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胸膛,紧实的肌肉……
媛媛霎时脸色绯红,混乱的脑袋叮的一声,心里涌起的念头是——不能让人看见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她要保护恩人的名节!
媛媛立即闪身挡在大门前,伸张双臂,大声对秋霜、夏雪道:“你们不许看!”
秋霜夏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叶子尧弯腰拎着半块木板研究片刻,小心凑过来道:“甄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事发时他背对着走廊,并不知道门是被媛媛撞坏的。
媛媛娇小的躯体挡在门前,红着脸道:“你们不能进去。”
被她拦住的三人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一大早,真是热闹。”
略微低哑的声音打破了门外的僵持。
伴随着话语声,薛珉之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到门口,从暗处走到光下,身影一点点变亮。
刚泡完澡,行动匆忙,他随意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中衣,此时浸湿了水,半贴在身上,腰带没拴好,领口松开了些,露出一小块蜜色肌肤。明明没有露多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光膀子,望见的人却莫名觉得脸红心跳。
他外面披着一件墨色暗金蟒袍,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晶莹的水珠儿沿着发丝滚落肩头。
这副模样,像是刚洗完澡,匆匆穿了件衣服就出来。
慵懒随性,潋滟风流。
媛媛望着他,脸色又开始变红。
其他人原本不清楚发生何事,见到薛珉之的模样,立即猜出大概。
叶子尧目瞪口呆,指着薛珉之道:“王、王爷,您、您在洗澡?”
薛珉之的确动了怒,想杀人,俊美的面容凝聚着冰霜,眼神锐利如刀,站在走廊往下问:“谁放人进来的?”
昨晚彩英爬他的床,他已经在忍耐,今天居然……
他的院子规矩森严,侍卫把守,严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尤其是女人。彩英是母亲非要安排进来的,其他女人万万不可靠近。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难免大意,以至于媛媛突然闯进他的屋子,反应不及。
叶子尧打了个哆嗦,脚有了自主意识,开始偷偷摸摸往后缩。
院子里的侍卫听到动静,赶紧站在走廊下方,听到王爷充满冷意的质问,全都紧绷着身躯。
叶子尧朝他们拼命瞪眼,还用手做抹脖子手势威胁,让侍卫们闭嘴。
叶子尧属于上司,侍卫们犹豫着没敢说。
媛媛红红的脸慢慢褪去颜色,变得惨白。
王爷好生气啊!她、她惹祸了吗?
仔细想想,洗澡时候忽然有人闯进,任何人都会生气的。
媛媛沮丧地低下头。
她明明来解释的,没想到却激怒了王爷。
气温似乎又降低了,薛珉之环顾四周,再次发问:“再问一句……谁放进来的?”
死贫道不死队友。
侍卫们没说话,但他们的目光,纷纷转向走廊上准备脚底抹油的叶子尧。
叶子尧浑身僵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迎上两道犹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赶紧大呼冤枉:“王爷,不能怪小的啊!小的怎么知道您大清早的居然在洗澡呢?平时这时候都在看书的……”
薛珉之居高临下地听着他哭泣求饶,片刻后才道:“上次的事还没和你算账,没想到居然又犯错……”
叶子尧抱着他的大腿痛哭:“王爷,我真不是故意的!王爷啊,看在我跟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吧呜呜……”
“让我想想,该怎么罚你。”薛珉之不为所动。
下边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到。
“你哥过几天要来了,到时候让他来罚吧。”薛珉之拔腿就走。
叶子尧一听,嚎得惊天动地,“王爷!王爷!你罚我吧!您打我骂我都行!不要把我交给我哥!求你啦!”
薛珉之拔了两步都没拔动,命令道:“把他拖下去!”
“是!”
侍卫们冲上来,抓住叶子尧的手和腿,将依旧嚎叫的他抬走。
处理完叶子尧,薛珉之走到战战兢兢的媛媛身前,俯身凝视,“你来做什么的?”
五月的天,阳光明媚充足。
巨大的榕树摇动,落下晃动的光斑。
暗红走廊里,他俯着身,宽大的墨色蟒袍往下坠,脸离媛媛极近,媛媛能看清他瞳孔环形的花纹,丝丝缕缕,神秘又幽深。还能看到他的睫毛,浓密纤长,比许多女孩子的睫毛还要浓密。
鼻尖里呼出的气息,似乎传达到她的脸上,温热湿润,痒痒的。
媛媛浑身紧绷,脸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变热,“我……我来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怕你的原因……不,我不是怕你……就一时间接受不了而已。”媛媛语无伦次,双手紧紧绞着,“我……我很感谢您救了我,真的,很感谢。”
那双锐利深邃的瞳孔,近在咫尺,仿佛一只优雅的猛兽踮着脚,轻轻靠近她,目光锁定,无法逃脱。
媛媛不可避免地产生恐惧,由男人身上的气息引起的,和当日男人斩首时产生的,相互叠加的恐惧。
她纤软的身躯微微颤抖,脚不受控制地想往后退。
瞳孔的主人依旧凝视她,“为什么要解释?”
媛媛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也开始急促,诚实回答:“因为你很伤心啊。”
瞳孔眨了眨,随即退开。
随着距离的拉长,那种仿佛丝线缠绕的压迫感退去,媛媛悄悄松了口气。
薛珉之站直身体,微微仰着头,姿态略带高傲,“我什么时候伤心了?”
媛媛道:“我醒来那会儿,你想碰我,我躲开了,你就伤心地走了。”
“没有的事。”薛珉之冷淡否认。
媛媛眨眨眼,只好说:“那、那是我误会了?”
是她误会了吗?
媛媛尴尬道:“我就是解释一下昨天的行为,我不想撒谎骗你,因为那三个人死的样子真的很可怕,但是,害怕并不意味着我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打从心底感激你,喜欢你。”
薛珉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媛媛抬头凝视他的面容,平静而冷淡,不由疑惑——他真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媛媛道:“王爷,有什么能让我为你做的吗?我想报答你的恩情。”
爹爹曾说过,嘴上说的感谢不值价,要感谢,总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没有,你先出去吧。”薛珉之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情绪。阳光落在他脸上,细腻的皮肤像某种精致玩偶的肤质。
他整个人无疑是俊美的,又处于明亮的阳光下,却莫名的泛着冷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隔离尘嚣的冷。
媛媛有点无措,看着地上裂开的门,抱歉道:“门的事很对不起……”
薛珉之说:“你受到惊吓,此事不怪你,下人会处理的。”
媛媛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话,她热情而来,想要解释自己的反应,其实更想修复她与他之间若有若无的破裂关系。
总觉得,若是放任不管,可能就会成为陌路人。
然而薛珉之周围像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她哪怕触碰他,看过他的裸.体,却无法触摸到他的内心,对方也似乎对她的解释和想法毫不在意。
媛媛甚至产生了自作多情的羞耻感,看到地面的断门,意识到解释的场景有多糟糕,她又觉得薛珉之冷淡的态度可以理解,他一定在生气。
媛媛意识到自己打扰良久,连忙福身行礼,“王爷,小女告退。”
然后带着夏雪秋霜匆匆离开清宁院。
王爷一定不想再面对她,而她也要整理一下心情。毕竟,任谁在那样的情景下相遇,都会受惊吧。
出了院子,憋了半天的夏雪和秋霜凑过来问道:“小姐,刚刚王爷是在洗澡吧?”
媛媛脸蛋腾地红了,她真的好想忘记那件事,可是……薛珉之不穿衣服的模样老在她眼前晃。
估计一时半刻忘不了。
媛媛咳嗽一声,“此事不许再提。”
夏雪性格急躁活泼些,没忍住,“小姐,你进去的时候,王爷是穿着衣服呢,还是没穿衣服?”
媛媛脸色更红,跺脚,“夏雪,你不要再问了。”
秋霜瞪了一眼夏雪,夏雪便捂住嘴。
三人回到荟萃阁,媛媛想总得用实际行动表示感谢的,便说:“秋霜夏雪,我们做扬州的特产糯米滋吧。”
两人点头说好。
清宁院。
媛媛离开,院子又安静下来,恢复到往日的肃穆宁静,就像色彩和鲜活也跟着离开了似的。
薛珉之望着院门的方向片刻,附近的侍卫以为他在看他们,身子僵直地贴着墙壁站着,连眼珠子也不敢乱动。
收回视线,薛珉之望着地上门的碎片,不由失笑,看来那女子被吓得不轻。
她特意前来解释,居然是怕他伤心,告诉他,她怕他,但也感谢他,喜欢他?
喜欢?
薛珉之摇摇头,感激可能是真,喜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吧。
她明明是为了救人才别有用心地进王府。
然而……
薛珉之回忆起昨晚的梦境,目光微暗。
若她知道今早泡澡的原因,恐怕是不敢说出那番话的……
心里压着线团似的情绪,薛珉之莫名有点窝火,明明知道她是为了利用他才接近,为了讨好他才说那番话,可他听了却很高兴。
高兴过后,又为这点儿高兴而窝火。
想找个人出气。
薛珉之在走廊站了片刻,转头走向偏房。
彩英正在擦拭屋里的瓷瓶,听到推门声,转过头。
两个侍卫进屋,跟着,日思夜想的身影也走进来。
“王爷!”彩英不敢置信地上前福身行礼,三年来,王爷从未踏足过她的屋子。昨夜她自荐枕席,虽然王爷把她赶走了,可心里还是念着她的,一大早就来看她。
薛珉之扫视房间一圈,屋子宽敞明亮,因只住着彩英一个女子,摆设用具都是彩英自己挑的,处处精贵细致。
薛珉之收回目光,对彩英说:“马上收拾东西,回寿康苑。”
彩英霍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爷,您……您要赶我出去?”彩英颤抖着问道。
薛珉之道:“你昨晚犯的事,只把你赶出去,已经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彩英脸色青白,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出,扑通跪在地上哭道:“王爷,我昨晚犯了什么错呀!王妃把我赐给你,就是让我给您暖床的,我不过尽了我的职责罢了!即便我没经过您同意上床,也不至于赶我走啊!”
“你在本王面前,自称我?”薛珉之询问,俊美的面容,全是冷意。
彩英吓了一跳,磕头道:“奴婢僭越了……”
其实彩英已经在薛珉之面前很久就自称“我”了,王爷从不计较的。
“知道自己是奴婢就好,不经主子同意就爬床,谁给你的胆子?”薛珉之厌恶皱眉,“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彩英瘫软在地。
薛珉之毫不怜香惜玉地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