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意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纷乱的脚步踩踏过地面, 朝小坡这儿越来越近, 将她惊起, 心咚咚咚的跳。
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清明到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一直是醒着的。
厉其琛眼底的冷静多少降低了温如意心中的担忧, 她朝火堆看去,此时再要把火掐掉,冒出来的烟就够引人注意的了, 温如意轻轻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他们背后那小坡就传来了声音:“找到了!”
继而是更为急促的纷乱脚步,一群人冲到了这小坑上面, 是晋王世子他们, 温如意微绷着的身子这才完全松懈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温如意坐上了下山的马车。
天还灰蒙蒙的, 寅时过半, 除了车轱辘声外, 其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温如意扭头看马车内, 一夜未睡的厉其琛,此时眯着眼, 正在休憩。
他在林子内应该是没有合眼过,倒是她最后支撑不住睡着了, 刚才上马车时范延皓还拎着个大夫给他诊了脉, 伤势不小,但好在没什么并发症,只是失血过多虚弱了些,不能动。
这倒是与温如意过去接到的那些剧本套路都不一样。
按着以往拍戏的经历,通常情况下,男女主一同落难,到最后都会只剩下他们二人,这就是增进感情的绝佳大好时机,古装剧的编剧必定会在这一次独处中大展神技。
按着剧情,其中必定是要有一方受伤的,受了伤必定会出现昏迷高烧中毒之类的症状,继而另一方就会去寻药,贴心照顾,再来为其吸毒,最后另一方也会中毒,等待救援,相互依偎。
这时有什么误会的,或者原来是敌对的,小冤家,没感情的,都能生出情愫来。
若是生出情愫的时间需要一天,那隔天便有人回来营救,若是需要三天,那便是三天才会被人找到,即便是他们落难的地方再好找,也得将这剧情凑足了才行。
经历过这么一场磨难后,两个人的感情会极速升温,这才落难存在的意义。
可到了他们这儿,别人弄伤个胳膊都能发高烧昏迷加中毒,他的腰腹被捅了血洞,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什么大碍,更别说增进感情了,温如意此时觉得自己想要逃跑的念头已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莫说情愫,躲都来不及,心心念念着熬过这阵子就能解放。
果然没有电视剧那么夸张。
温如意看向窗外,黎明已至,灰蒙蒙的天渐渐转亮,远处的景致看的清楚了些,还是他们来时经过的路,破败的村子,荒无人烟。
……
天亮时才回到莞城,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大夫来看病,毕竟受伤的是定北王,这事儿传回京都城,随行的官员包括莞城这些官员都会因为定北王被刺伤一事被罪责,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请最好的大夫前来看诊,争取让这伤势减轻一些。
但一刻钟不到,这些大夫就都被赶出来了,随即晋王世子他们被叫了进去,包括傅大人他们在内,屋外就留了云阳他们守着。
慧夫人闻讯而来,看到温如意站在外面,关切的拉住了她,左右看了看,见她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放心了些,继而看向紧闭着的门:“王爷受伤了?你们在西桥镇那儿出了什么事?”
“嗯。”温如意将小坡着火的事与她说了一遍,但具体如何引起的火灾,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不过看晋王世子他们都好好的,小坡那儿应该是顺利的。
慧夫人听的心惊胆战:“怎么会这样,孙大人怎么会刺伤他。”
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很不可思议,温如意转头:“孙大人与王爷相识?”
“我是听世子说起的,西桥镇那儿新上任的主簿大人,还是往上托到了世子他们这儿,由王爷点头推荐的,按理说应该感激王爷的啊。”
这就解释了王爷的伤为什么会这么重,他的身手不差,警惕心也不低,但对于求到自己这里,点过头的,戒心总归低一些,加上那时混乱,这才导致了腰腹的伤。
相当于他提拔,虽说不是亲自出面的,这要都信不得,他活的也太不安稳了。
温如意看着紧闭的门,说不上同情,毕竟他身处高位,得到的多付出的自然也多,但就是觉得这王爷当的也挺艰难,远没有看到的这么风光肆意,他在这些官员面前摆出来的模样,和与晋王世子他们独处时又是不同。
温如意想到一句话:位高权重,受人忌惮。
“如此一来,不知道还会在莞城呆多久。”慧夫人的话再度传来,显得忧心忡忡,“这件事传回京都城,肯定要严查。”
严查起来,那便要牵扯到一些人,前阵子赵国公府的事还没停息下来,牵连了这么多官员,年关将至,又要生事。
两个人在门外呆了会儿,豆蔻送来了暖手的炉子:“夫人,厨房里刚送了些吃的过来,您累了一宿,先吃一些。”
慧夫人也在一旁劝:“是啊,你先吃一些,要不然会病的。”
温如意点点头,正要转身跟着豆蔻去厢房,主屋的门忽然开了,范延皓神色微凝走了出来。
若换做是厉其琛神色微凝,温如意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时常这样,但范二少整日里都是笑眯眯的,鲜少如此,温如意看到他这样,心跟着一提,该不会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了吧!
范延皓还真朝她走过来。
温如意捏紧着双手,也就几秒的功夫,心里把厉其琛出事之后的去路给想了好几条,末了咯噔了下,她和他一块儿进的林子,这些人要是落不着好,她岂不是更惨?
那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温如意急切道:“王爷怎么样了?”
范延皓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半响才道:“王爷没事。”
没事你摆这个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干什么!
温如意松了一口气:“范大人可是有心事?”
范延皓的神情更复杂了:“我要先行回京都城复命。”
温如意点点头,十分诚挚的关切:“范大人此去一路小心。”可千万别在中途出了什么事才好。
范延皓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嘴角微动着,说道:“多谢温夫人关心,这些天里还请夫人好好照顾王爷。”
温如意微福了福身,范延皓欲言又止,最后对慧夫人说了几句话,又交代了云阳一些事,没作停留,带着几个收下匆忙离开府宅。
……
温如意再见到厉其琛时已是傍晚,拖着这副重伤的身子,他竟与这些官员闭门商议了半天,这些一夜未睡的官员离开时都显了憔悴相,靠在床榻上的他除了没什么血色之外,看起来反而是精神最好的一个。
豆蔻放下食盒出去了,温如意走到床旁关切:“王爷饿了吧,大夫说您如今只能吃些清淡的,我让厨房里熬了些药粥,您尝尝。”
温如意将粥端过来,舀了些吹了吹,抬手递到他嘴边。
厉其琛没作声,看着她,须臾,张口将粥吃了下去。
“好吃吗?”温如意拿了帕子替他掩了下嘴角,抬头看他,“听世子说是莞城中最好的大夫开的方子,其中添了许多味,但闻着却不冲。”
温如意的神情显得很关切,从眼神到肢体动作,无一不散发着这样的气息,这一喂一擦的动作显得特别自然,就像是相处多时的夫妻,就连这喂的频率都保持的恰好。
但厉其琛却看的明白她这些小心思,把他照顾好了,回莞城之后皇上与太后迁怒下来,才好保全自己。
思及,厉其琛淡淡道:“太淡。”
温如意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滞,将帕子放在膝间,吹了吹调羹内的粥递给他:“您现在得吃清淡些。”恢复的越快越好啊。
“是么。”
“是啊,您看,傅大人他们离开时候都有些憔悴,一夜没睡,王爷您更该好好休息,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温如意叨念着,粥喂过了大半才停止,想着食盒里还放了些点心,“再吃些点心?”
温如意又给喂了几个水晶饺,喝下半碗汤,期间数次表达了病人应该好好休息的理念,最后,端了水洗漱过后,温如意准备离开留他好好休息,一直没说话的厉其琛开口:“磨墨。”
为了他方便看公文,云阳早就挪了一张桌子到床边,上面放了不少卷宗,虽说不能伸手可得,但这些事都是云阳和云束在旁侍奉的,现在怎么要她来磨墨。
温如意还是照做了,在砚台中倒了些水,拿起墨棒缓缓磨起来,抬头看去,厉其琛下床了,温如意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坐在了桌前。
担心他会着凉,温如意取了架子上的外套给他披上,又叫云阳进来多添一个暖盆,重新沏了热茶,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只有纸卷翻动的声音,厉其琛面前放了几张工程图,他翻来覆去看着,一面在旁边的书册上书写。
他垂眸沉思的样子,没有太多表情,这样的他反倒是少了平日里令人敬而远之的气场,多添了书卷气,很是吸引人。
温如意微怔了怔,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厉其琛没抬头,温如意有些累了,更多的是觉得无聊,视线往那工程图上看去,与她之前为客栈所绘的图相比,简直是天地的差别。
这就像是用机器打出来的图案,不论是字还是所描绘的,看着都很工整,温如意在图纸上看到了西桥镇,往左一段距离便是受灾的村子,温如意记起在屋棚的事:“王爷,严武他们可救下来了?”
厉其琛嗯了声:“来人。”
云阳推开门:“王爷。”
“去请世子和傅大人。”
一刻钟后,温如意得以解脱离开了主屋。
候在外面的豆蔻忙给她披上了氅子:“夫人。”
温如意抬头看屋檐外,这才发现天黑了,她竟在屋里呆了这么久。
回过头看主屋,怕是又要一宿。
这天晚上温如意睡的不□□稳,人虽是累的,却因为有心事,夜半时候半梦半醒的,时不时想起慧夫人说过的话,再加上范二少离开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清楚。
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直到天快亮时温如意才真正的睡熟,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莞城府衙那儿忽然传来了孙大人在牢中中毒身亡的消息。
厉其琛有伤在身不便前去,这件事便落到了晋王世子身上,来回奔走了两日,查知有人买通狱卒,暗中在送去给犯人的吃食里动了手脚,导致孙大人中毒身亡,再往下查,还牵出了衙门里的几个小吏。
与纵火的事关联起来,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消息传回来后,府中这几日的气氛不太好,知府李大人每每前来,都是愁眉苦脸的离开,孙大人中毒身亡的案子在查到那几个小吏后也没有继续。
四天之后,厉其琛忽然决定启程回京都。
……
莞城一行不到半月就结束了,他们尚未回城,定北王在莞城遭刺受伤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所以在马车抵达定北王府时,温如意才下马车就被等候多时的吴侧妃她们给挤到了一旁,要不是后面的陈小婉扶住了她,温如意还得往后退。
一抬头,厉其琛还没下马车,两边已经围满了人,有的担忧,有的红了眼眶,乔语兰那眼泪都落下来了。
温如意看向一旁的陈小婉:“你不去看看?”
“等王爷进府了也不迟。”陈小婉拉着她往旁边靠,看她神色如常,放心了些,“你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这些天京都城中传疯了,就在七八天前,忠勇侯府的二少爷天没亮快马加鞭进城,一路朝皇宫去的,早朝时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皇上知晓后大怒,即刻让刑部派人去了莞城,听闻他进城时还带着伤的。”
温如意一怔,范大人出发时明明没有受伤,难道路上又遭了袭击?
正想时厉其琛从马车上下来了,这会儿吴侧妃她们倒是不敢凑那么近,都跟在后面,视线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跟着进了王府大门。
温如意和陈小婉落在了后面,陈小婉还在说范二少回城的事:“你们在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小婉脸上满是好奇,这与她平日里的所表现的没有什么不同,没什么坏心眼,也没有额外的意思,单纯就是好奇,可她是王爷的小妾啊,她温如意一路从莞城跟过来,知悉情况所以不担心,她陈小婉和吴侧妃她们一样,都在王府里等着的,刚刚看着王爷就这么进去,她竟更关心他们在莞城发生了什么,装也要装一下的不是。
温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小婉,你不关心王爷的伤吗?”
“关心啊,所以我才问你。”陈小婉没觉得哪里不妥,挽着她往里面走。
“你不是说京都城中都传遍了。”
“是啊,这些天都在说王爷在莞城遇刺的事,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你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王爷下手,王爷可是奉了皇上之命前去办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如意的那句话,陈小婉没像刚刚那样追问的勤快,而是自言自语的疑惑起来。
“你这个包打听都不清楚的,我就更不懂了。”温如意笑着掐了她的脸颊,“怎么瘦了?”
陈小婉捂了脸颊:“整天卯时起来,能不瘦么。”
温如意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宫里派嬷嬷来王府教导她们学规矩,为期一个月,而她前去莞城时才是学的第二天,这么算下来,现在一个月还没过去!
“宫里两位嬷嬷还在?”
“还有十来天呢。”
温如意干笑:“你们学到哪儿了?”
“规矩礼仪都学完了,前两日派了个绣娘过来,这几日应该是要学女红了,你算回来的恰是时候,不用站那些规矩,我记得你比我们都早学女红,这些对你不成问题。”
“……”什么不成问题,问题大了,学规矩站姿那不过是身体累,睡一觉就缓过去了,要是学女红,那才叫暗无天日。
陈小婉一扭头看到温如意脸色不佳:“你不舒服?”
“之前不是应该学了的。”她没记错啊,走的那天有提起过之后要学女红,她还庆幸终于可以避开了,怎么听她的意思还没学。
“本来是要学的,但宫里不是在准备太后的寿诞,绣娘都去帮忙了,所以往后延了半个月。”陈小婉笑道,“所以我说你来的恰是时候啊,要是之前就学了,这些天就该学那些规矩,你看我都累瘦了。”
温如意呵呵笑着,脸上挤着那抹笑,回到王府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累瘦总比生不如死好啊。
只可惜陈小婉无法体会到温如意的心境,在前去琢园看王爷的路上,一直在为她庆幸,女红而已,对她们而言,真不是什么难事啊。
到了琢园后,温如意还是没能近王爷的身,确切的说,她只能候在门口。
除了吴侧妃在屋内,余下的人都在廊上,包括乔语兰和如茵她们,纵使很想进屋,此时也不敢贸然,因为宫里来人了。
先是太后娘娘派人前来探望,人还没走,皇上派了身边的齐公公,带了不少探望礼,随后皇后也派了人,进进出出直到天色暗下来还没走,那还不算听闻定北王回王府的官员往这儿送的礼。
这时屋内,送走了太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吴媚儿看了眼外面候着的这些妾室,软着声道:“王爷,苏嬷嬷年事已高,夜里不必辛劳,不如由妾身留下来陪您。”
厉其琛摆手:“不必。”
吴媚儿看了眼床榻边上立着的五陵屏,揪了下帕子,嘴唇微抿,等了片刻后又道:“底下这些丫鬟侍奉的总归不如意,还是让几位妹妹来侍奉?”
厉其琛眉眼微动,吴媚儿的心跟着一紧,似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在听到王爷说了句“不用”后,吴媚儿微绷情绪放松了下来,至少还没如她想的那样,在莞城的半个月里,温如意还没让王爷宠到那地步。
“听闻王爷受伤,大家都很担心,如今王爷回来了,我们总算是能放下心来,王爷您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妾身让大家明日再来。”
厉其琛淡淡嗯了声,眯上眼没再说话。
吴媚儿福了福身后退出去,到了门口后,看着涌上来的乔语兰她们,端着神色道:“王爷累了,已经歇下,你们都回去罢。”
每个人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既想进去看看,最好是坐在床前如泣如诉的表达一下对王爷的关切和思念之情,但又说不出口,吴娘娘说王爷已经歇下,她们若是硬要进去,反而不讨喜。
乔语兰的反应很快,毛遂自荐了起来:“娘娘,不如妾身留下吧,就外面候着。”就算是不能进屋侍奉,留在外面照看,明早也能第一个见到王爷。
吴媚儿看了她一眼,视线略过去,从温如意身上扫过,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温夫人,这一路长途跋涉回来,累了吧,早些回去休息,你不用留在这儿了。”
求之不得啊,温如意福了福身,垂眸恭顺:“是。”
转过身朝着琢园的出口走去,在身后传来吴侧妃说要安排这些妾室在外留守时,温如意是越走越快。
吴媚儿倒是有些意外,她原本想温如意肯定不会愿离开的,都准备了一套说辞来劝她,没想到她走的这么干脆。
不过干脆些也好,王爷没有让她留下来侍奉,说明对府里的这些人还是一视同仁的,莞城那半月的相处,没她想的那么严重。
思及此处,收回了视线,吴媚儿看着留下的这些人:“今夜就先由乔夫人守着,明日再换。”
……
琢园是怎么一副献殷勤的画面温如意不在意,回到小庭院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吃过张大娘煮的面,又吃了两屉的点心,温如意心满意足的埋进了被窝中。
虽说才来了半年不到,但没有比此时更想念小庭院了,温如意半点都不担心琢园那儿,沾枕睡着后,也没想到,第二天迎接她的除了学女红之外,还有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