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才吊着眼睛,又瞄向了永春帝。
永春帝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而后神色肃穆地缓缓走到了三生石前。
三生石上,灰黄的光芒再现,上段,一位威仪的男子,端坐在大殿之上,指点江山;中段,自是永春帝的今生,身旁嫔妃无数,莺声燕语;下段,还是一位身披龙袍的男子,屹立在殿前,殿中百官齐跪,山呼万岁,不同的是,这座大殿明显比上段看到的小了不少。
“呵呵,永春老哥,这下你可以更放心地去投生了,看样子此国虽说不像明国那般大,可仍是一世帝王,永春老哥,你好厚的福报,当真是让某些鬼羡煞坏了!”
阿来使劲憋着,只是微笑而已。
“哎!医圣兄弟你就不要笑话朕了,这哪是什么福报啊?为帝一世,有哪日不是如履薄冰,日日惶恐不明遭天下人骂,远不如平头百姓轻松自在啊!要说羡慕,也是朕羡慕兄弟你,医术高明,本领高强,仁心仁闻,闲云野鹤般天上人间,随心随性,这才是神仙般的一世。”
永春帝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对于一个未可知的来世,再世为帝总好过堕入畜生道,这说明自己今生每日的临深履薄总算没有白费。
“啊……!天道不公啊!天道不公!为何这皇帝老可以三世为帝?为何满腹经复,一世寒窗的秀才我就要堕入畜生道?贼老天,你是瞎了眼么?”
文秀才如遭重锤,跳脚大骂。
“贼老天,你是瞎了眼吗?”
曾几何时,阿来也这么骂过,不过后来阿来明白了,当你把心中所有的计较都放空时,就不再需要公与不公了,不公的不是天道,贪婪的总是人心,最重要的,是要心有所向。
“秀才啊秀才,我看你一世圣贤书算是白读了!啥都没读明白,等你真正读明白的时候,或许不用钻营,你也能脱离畜生道了。”
阿来摇摇头,搀住永春帝,继续沿着道路走起,人心只能自己开悟,外事无途,因为对于心来说,除了它自己,其他的终是其他。
“天道不公!哼!天道就是不公!不公,不公……”
文秀才心中不甘,在后面不时的咒骂。
行不多时,阿来便听到前方有滚滚的怒嚎之声传来,相伴而来的,还有扑面的腥风,很快一条奔涌的长河进入眼帘。
河水呈血黄色,河中满布的虫蛇、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随着滔滔的血浪不时显现,河上阴风滚滚,若万千鬼哭狼嚎,河对岸,开满了血色的艳丽花朵,像极了天上的晚霞。
“文老儿,这就是忘川河了吧?哎,谁能想到,生命古神柔的一腔神血竟被污浊成这般模样!”
“狼烟旌旗起霜华,温酒寒甲,无风漫天沙。赤土万里士如花,花语无他惟喊杀。奈何桥上不卸甲,温酒方洒,彼岸花为涯。有酒不饮孟婆茶,白马银枪断川峡。是啊,这就是忘川河了,看到那座破桥了吗?那就是奈何桥了!”
文秀才缀在最后,嘴中念念有词,就是不愿靠近。
“不止那座破桥啊!那不一共三座桥吗?除了那座破桥,那不还有座金桥,有座银桥吗?你看都是长数里,阔三騑,高百尺,深千重的样子!”
阿来遥看着河上回道,永春帝亦不住地点头。
“你俩都能看到金桥与银桥?啊……,不公!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呐!”
阿来一言,文秀才又开始发疯。
与永春帝相视一笑,阿来继续说道:“永春老哥,前路已无障碍,咱俩就此作别吧!踏上金桥,过了忘川,喝过孟婆汤,你就可超生贵道,再生人界了,快去吧!”
永春帝深施了一礼,不舍地回道:“医圣兄弟,但愿我们有缘再会!届时我定会倾命答谢你还不尽的恩情!”
“老哥无须客气!去吧!”
永春帝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了金桥,阿来挥手作别,等再也看不到他蹒跚的步履时,阿来方才收回了目光。
“文老儿,你说我们都到了这鼎鼎有名的奈何桥前了,怎么着也得上去溜溜逛逛吧?不然我这一趟地府之行,算是白来了。”
看着躲在多远的文秀才,阿来调笑道。
“不去!不去!那晦气的地方,要去你自己去,老哥我在这等你就好。”
文秀才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
“少了你这个话唠,我自己去逛得多无聊!你就发发善心,陪兄弟我走一遭吧!”
阿来坏笑着,掌中魂力凝聚,一股极强的吸力爆涌,文秀才像片被狂风吹拂的雪花,瞬间被吸了过来。
“你……,阿来兄弟,你这是求鬼的态度吗?怎么说老哥我也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导游!”
文秀才一脸地不情愿,又无可奈何。
“哈哈哈,是兄弟就更得陪我走一遭了!”
阿来也不管他如何挣扎,拖着他就走上了奈何桥。
要说这座桥是真够破的,没有扶手栏杆也就罢了,腐木铺就的桥面,左少一块,右少一块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踩个窟窿出来,阿来挑着可以下脚的地方,由于还拖着文秀才,所以阿来走的并不快。
满面的腥风熏的阿来想吐,可是为了招魂摄果,别说腥风了,就是血雨,阿来也得去淋。
行了不到二里,阿来看见前方桥中央出现了一道曼妙的鬼影,紫红的纱裙,裙带在阴风中上下翻飞,像极了一只翩飞的彩蝶,女鬼就那么站在奈何桥上,目视着滚滚的忘川河,一动也不动。
“文老儿,上都上来了,你就别再折腾了,你看前方,好漂亮的一只女鬼!如此美丽,在这地府中还真是难得仅见,只是你看她动也不动的,该不会是个雕像吧?”
“雕像你个凿子!算算那只女鬼已经在这桥上风吹雨淋地站了一千余载了,我刚到地府时就听老鬼们说过,据说那时她就站了这了,眼下我在这地府中都度过了十世了,你说她是不是站了一千余载了,怎么样?我这算术可还行?”
文秀才寒着有些发白的脸,没好气地回道。
“站了一千余载?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为了最爱之人,大不了跳进忘川河中等个千载,也能一起去轮回转世了,何至于要在桥上站那么久?”
阿来实在是无法理解。
“嘁!你问我,我问谁去?阎君都拿她没办法,都任由她那么站了!自己去问她啊?不过问了也白问,阎君都没问出来个所以然,你比阎君的脸还大吗?”
文秀才手上死死的拽着阿来,嘴上依旧不饶鬼。
“不管是为何,风雨中站立守望了一千余载,终是值得尊敬的,算了,我们就不去打扰她了,谁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是不愿被任何外物亵渎的。”
绝世曼妙,就那么孑然屹立在这座破桥之上千余载,任谁心不生怜?
阿来收拾了下心思,转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奈何桥上,按沅所说,招魂摄果定与这座破桥有关,能在哪儿呢?
很快,阿来就走到了桥中央,走到了女鬼身边,阿来早已想好,不会与这女鬼产生任何交集,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不想有的,他就越来。
令阿来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走到女鬼身边,吾情天希的器魂突然自阿来的魂体中飞出,登时,箫音呜咽,悲声唱满。
“梦夜万凉凉似月,夏花千零落,看百里霜华,奏十曲韶华凌绝送,重九茱萸别样浓,菊酒酣饮望八极,谁曾言七夕尚怨,试问**间,此痛崩五内,游荡四海亦难觅,遥知三生情已断,二分愁,一世忧;一箫泣血为断念,风雨二载后,绝香三炷休,四面残歌亦无惧,弄箫本为和五弦,唯待登临斩六鳌,仰首狂歌踏七星,垂衣驭八荒,青衫正九天,豪饮菊酒再十觞,茱萸香过赏百花,千古共,万岁蝶……”
悲怆的箫声,竟引得一直注视着忘川河一动不动的女鬼转过了头,女鬼痴痴地望着悬浮在半空呜咽不休的吾情天希,失声道:“碧鸢?真的是你吗?碧鸢?”
许是女鬼太久未曾说过话了,声音听起来如同锈锯拉铁木,甚是刺耳。
吾情天希听到女鬼的呼唤,从半空中飞回,环绕着女鬼上下翻飞不断,箫声愈悲,又多了一丝兴奋,最后更是贴到了女鬼额前,如人一般触额亲昵。
女鬼眼中凶芒毕露,狠狠地盯住了阿来,紧接着,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比方才要冷的多。
“你是谁?我送给誊郎的碧鸢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与誊郎有何关系?碧鸢是不是你盗抢来的?誊郎现在何处?他怎样了?”
尽管女鬼极为凶戾,可莫名的,阿来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是这股气息,让阿来觉得这只女鬼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可怕,真正让阿来吃惊的,是女鬼说出来的话。
“碧鸢?你送的?誊郎?这么说,你是梦蝶?”
阿来按下心头的剧震,脱口反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应该是了,一千余载,年月也刚好对的上。
“你知道我?”
女鬼好像已经慢慢适应了说话,声音不再似之前那般刺耳,反而开始有些悦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