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怎么没见他们这么会写呢!”
新一期的《争鸣》被用力掷在桌上,说话之人的怒火几乎要把那几张薄薄的纸页点燃,恨不得把所有人手里的每一本杂志都烧成灰烬再丢进厕所里冲干净才好。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许多政府高官与富豪名流的家中办公室里,他们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些文章背后隐藏着对他们而言极度危险的隐患。
背叛者们的几篇文章勾出了民众心中对战争的反感乃至痛恨,把原本其实事不关己的民众拉拢到自己那边,好不容易制造出的舆论优势立刻被推到了悬崖边上,若不及时加以遏制……
不,是必须遏制。
但是太多了,有太多人订阅了这本杂志,太多人看过这本杂志了,何况还有网络加速信息的流通,在杂志拿到手的第一时间,那几个背叛者的文章已经全网传遍。
众所周知,让什么东西最快速度广为人知的办法就是禁止它。把顶开锅盖的水蒸气压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尽量减弱《争鸣》对民众立场的影响——《争鸣》的影响力远比他们想象中广,这本杂志凭借着高质量的内容和稳定的输出,短短一年不到就成为了许多人寄托心灵的乌托邦。
甚至不少政府部门都订阅了《争鸣》,只讨论文学的杂志是政府官员最安全的公开读物,既不会暴露他们的政治立场,还能拔高自己在公众眼里的形象。
《争鸣》实在太安全了,从第一期起就温吞老实得没有半点攻击性,不关心政治不关心战争全部内容只与文学有关,像一个放在哪里都合称的漂亮装饰,谁也想不到会被突然暴露出的尖锐獠牙狠狠咬上一口,之后又被强硬的态度顶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气死。
杂志发行的当天杂志社就被各国政府的人找上门了,却是一个两个全都吃了硬钉子——被他们“请”去喝茶的杂志社负责人用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语气表示那几篇文章走正规渠道投稿,文笔优秀内容过硬,是《争鸣》接收投稿以来少有的上乘之作,完全符合杂志文章的发表条件。
至于作者的身份问题不允许刊载?
都说了《争鸣》跟政治战争一切全无关系,只跟文学有关也只会跟文学有关,作者的身份是否敏感并不在他们杂志社的考量范围内。要是各位实在看杂志上那几位不顺眼,欢迎写文章投稿跟他们battle,只要质量优秀符合发表条件,甚至可以给各位提供吵架用专版。
嗯,当然前提是质量要足够优秀,不会被超越者那几篇文章吊打。
杂志社的负责人不肯服软,俨然就是这次不服下次还敢的架势,所以直到现在还有好些个在体验审讯室/监狱/小黑屋几日游,好几个国家的《争鸣》杂志社暂时关停,还有的在警察上门之前就已人去楼空。
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对本就不稳的舆论局势其实非常不利,可谁知道那些背叛者到底写了多少东西,现在不控制之后万一控制不住了呢。政府一时间也是被搞得焦头烂额进退维谷,只能加大对舆论的管理,安慰自己好歹还控制着主流媒体的喉舌。
他们也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人手去想更多的办法了,neverland上战局胶着打得束手束脚,哪一国也不敢真的拼着鱼死网破地跟背叛者玩命——就是他们舍得下自己国家的首脑,一块的可还有其他十几个大国的领导人呢,哪一个出点事都是天大的麻烦。
短期内看不到救回自己国家首脑的希望,群龙无首自然冒出小鬼无数,有的国家及时推上去个手腕强硬足以服众的代理人还好,有的国家就直接陷入了党派混战,政客们勾心斗角闹得鸡飞狗跳,就是有人想腾出手好好处理《争鸣》引发的舆论风波,也得看政敌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说人类啊……”
二叶亭鸣听着世界意识的嘀嘀咕咕,忍不住地感慨。
他本以为新一期杂志一出《争鸣》得遭到全面封禁打击,还专门研究了下文学网站这类市场空白目前处于灰色地带的发表形式,准备线下转线上避避风头,没想到激烈的政治斗争居然成了杂志社的保护伞,好几个被关小黑屋的负责人都全须全尾地被放了出来。
虽然那都是二叶亭鸣写出来的工具人,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体,能节省些能量也是让二叶亭鸣高兴的事情。
“啊,请不要介意,只是我在自言自语而已。”二叶亭鸣回了回神,为自己的走神向坐在对面的夏目漱石致歉——作为极少数知晓《争鸣》与二叶亭鸣关系的人,夏目漱石一看到最新一期《争鸣》立刻冲到了横滨,就差把杂志拍到二叶亭鸣脸上要解释了。
这是这位先生难得显露出凌厉威严一面的时刻,只是坐在那里便透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还好他们不是在鸣屋里喝茶,不然家里的孩子肯定会被这凶巴巴的坏叔叔给吓到。
二叶亭鸣给他倒了杯茶水浇浇火气,语气温和不紧不慢,跟平时一样挂着笑容,而后道:“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他看着夏目漱石那并不达眼底的愤怒,又像是透过他注视着更遥远的虚空,“何况这对你而言并不是坏事。”
夏目漱石也属于从国家首脑被劫持中得到好处的那一波官员,超越者们展现出了规格外的可怕实力,迫使日本政府被危机感压迫着将更多资源倾斜向能抗衡超越者的势力——王权者、阴阳师、妖怪,当然还有五条悟和夏油杰所代表的咒术师们。
由夏目漱石一手建立起来的咒术事务科,不管五条悟和夏油杰想不想掺和进大人肮脏的政治游戏,夏目漱石又愿不愿意利用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天然地就已经被归入了同一阵营,成为让人不得不小心考量的重要筹码。
这种局势之下,夏目漱石本来已经走到头过些年就能光荣退休的政治生涯焕发出新的生机,他背后的派阀借机夺下更多的权力,按照日本政坛这风水轮流转的架势,未来未必没有当上首相的可能性。
夏目漱石神情淡淡,“我可是明年就准备退休的老头子了。”
二叶亭鸣笑起来,又道:“那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他指了指桌上差点拍在自己脸上的《争鸣》,透出些孩子气的得意,“他们写得很好不是吗?”
夏目漱石没有说话,以锐利冰冷的眼神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像在观察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并非是像,二叶亭鸣从未掩饰过自己身上非人的部分,坦然大方地面对着他的视线,仿佛所有的伪装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
“你明明就很喜欢。”二叶亭鸣评判道,戳破夏目漱石的伪装比戳破一张纸更轻松的样子,“不过不承认也没有关系,现在没有人愿意说自己喜欢。”
夏目漱石唇角慢慢扯起一个苦笑,取代了脸上愤怒而冰冷的神情,“谁说出来,谁就是共犯。”
不能说,不可说,想都不应该去想。
但是他们能闭上嘴,谁又能真的管住自己的心。
外面应景地下了几滴雨,阴沉沉的云里翻滚着雷声,夏目漱石端起了二叶亭鸣倒给他的那杯茶,突然道:“那边也要下雨了。”
就好像是阴云一路从日本延绵到neverland,一路都响着闷闷的雷声,雨滴要落不落。
糟透了的天气。
波德莱尔靠在窗边,湿漉漉的空气让他的心情又掉了一个档次。指挥官在上面指手画脚说得口沫横飞,他自顾自看着从下属手里收缴上来的《争鸣》,左耳进右耳出,俨然不把指挥官放在眼里的样子。
波德莱尔也无需把跳梁小丑放在眼里,论军衔他比指挥官搞好几级,论实力也就只有不远处沉默的雨果先生能压制他,至于为什么两个超越者压阵政府还多此一举派个指挥官来……
看看neverland上的凡尔纳和兰波,再看看欧洲上蹿下跳闹出一堆血案的魏尔伦,波德莱尔如果还在法国,就该在审讯室里接收老朋友们的严苛审查了。
就是他现在在这里,也是要被重点监察的可疑人员。
倒是对不起雨果先生,也要跟他一起成为重点监察对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超越者就会背叛,个个都是背叛者们的共犯似的。
指挥官显然受不了波德莱尔无视的态度,冲过来想夺下他手里的杂志——不得不说这个决定蠢爆了,波德莱尔松开手任由着对方抢走杂志,金瞳浅淡注视着那张涨红扭曲的脸。
他忍了这家伙几个月了?
轻蔑、咒骂、防备乃至于侮辱。
又可笑,又荒诞。
上帝啊,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
波德莱尔忍不住被自己蠢得笑出了声,指挥官却在一刹那如同见了鬼般目眦欲裂,挣扎着捂住自己的脖子,喘不上气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踉跄两步重重栽在了地上。
“我受够了。”波德莱尔说道,他环顾四周,看到惊惧警惕颤巍巍发抖的众人,唯独雨果先生定定地与他对视,彼此都已经读懂了对方的决意。
“我受够了。”波德莱尔重复道。
指挥官最后的呼吸声在雨果耳边消失了,他能想象到地上的一坨溃烂流脓的腐肉,却散发着奇异馥郁花一样的香味——曾经与波德莱尔一同出任务时他见过无数次的景象。
雨果沉默着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波德莱尔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是错误的。
雨果想。
可是他竟也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