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温宁去意已决。
她眼睫轻煽了下,回过头。
“那是我的事。”她平静又冷淡地看着他,松开他的手, “离婚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完, 温宁拎着车钥匙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次日是周六。
温宁早上起来, 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
【小燃回来了。】
【你也过来一起吃饭吗?】
现在不比之前, 没有保姆给她做饭了,温宁回了个好字, 从楼上下来。
吃了点助理带过来的早餐,温宁就驱车去父亲那了。
父亲又在打理他那片菜地,弟弟温燃在旁边帮忙。
小绿毛戴着脚环站在架子上,见到她来扑闪了两下翅膀,“姐姐~”
温宁转头看它一眼,笑着叫它小绿毛, 父亲和弟弟闻声看了过来。
“来了?”
“嗯。”
温宁含笑走进地里,边朝着他们两个走去,目光边从整片菜地扫过, 见左边稍远处有一片清好杂草的空地, 不由好奇问:“那片呢, 爸准备种点什么?”
温吉安抬起头, 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正了正脑袋上的遮阳帽,“不种了。”
“为什么不种了?”温宁奇怪地问。
“等你跟他离了婚, 这房子肯定是要收回去的。”温吉安摇了摇头,“现在种,都来不及等他们长大。”
她要离婚的事, 温燃昨晚已经听父亲见过,他这会儿停下手里松土的锄头,抬头望向自己的姐姐,有些担心道:“姐,你真的要跟姐夫离婚了吗?”
“放心。”温宁收回视线,瞧他一眼,“那是我跟他的事,不会影响到你。”
“我倒不是怕影响到我。”温燃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我一个耶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还怕找不到工作吗?只是……”
他看着自己温温柔柔的姐姐,她这两年做着衣食无忧的贺太太,守着她那画室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这以后的日子……
“不怕姐,大不了我养你。”温燃说着,抬起锄头奋力松了两下土。
温宁看他一副男子汉模样,是真的长大了,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好歹也是中央美院的吧?”
中央美院在国内来说,算是最好的艺术院校,她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行行行,未来大画家。”温燃笑着,从善如流地如是说。
温吉安在一旁看笑了,欣慰地叹道:“你们两个啊。”
言语间多少有些自豪,毕竟姐弟两个从小听话,读书也争气,就是……
哎,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女儿身上,轻不可察地叹口气。
从小到大,温宁做过最叛逆的事,就是把自己交给贺之洲,现在,又要离婚了,这无疑成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最大的心病。
在此之前,温宁一心只想着离婚,没有想过财产分割的问题,她确实无意跟贺之洲争抢财产,所以才让他安排自己的律师起草离婚协议,等于条款都由他来定,能离就行,但是现在……
温宁看着父亲日益斑白的两鬓,想起当初,就是因为没有听父亲的告诫,现在走到这一步,让他担心就够她歉疚的了,如果还不能让他安享晚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她望一眼那块新开垦的空地,“您想种什么就种吧。”
“我这边。”她笑了笑,“会争取让您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的。”
这套中式院落是贺之洲当初娶她时,承诺送给他们家的彩礼,但手续都是律师去办的,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而且也不知道她和贺之洲这种情况下离婚,需不需要将房子归还,但毕竟离婚协议还没有签,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她会试着跟贺之洲争取。
温吉安听她这么说,叹口气,“别闹太难看了,他要,就还回去就是了。”
温宁默了默,“我知道,我会注意分寸的。”
**
当晚,温宁留在父亲这边过夜。
临睡前,她犹豫再三,还是给贺之洲发了条消息,问他离婚协议准备什么时候起草。
贺之洲:【你就那么着急?】
贺之洲:【一天都等不了?】
他言语间透着不悦,温宁怕惹恼他,赶紧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希望拟定之后,可以让我先看看。】
贺之洲薄唇紧抿,微蹙着眉,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随手扔下手机,带着情绪,手上难免没轻没重,手机碰撞到桌面,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来。
卡座里的几个朋友不由得抬眸看他,“干嘛呢?火气这么大?”
贺之洲缄默不语,修长手指捏着酒杯,仰头猛喝了一口。
随手撂下酒杯,他起身离开,捞回自己的手机,顺便叫上斜对面的周正,“你过来一下。”
所有人又看向周正,周正也一脸懵逼,耸了耸肩,跟着放下酒杯起身。
两人前后脚走出酒吧,振聋发聩的dj电音逐渐落在身后。
行至车库,周正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贺之洲。
“什么事?”
周正是他发小,家里开了当地最大的一间律所,贺家家族和贺氏集团法律事务先前都有他父亲所携团队负责,这两年逐步转交到了他手里。
贺之洲脚步未停,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
“谁?谁的?”周正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之洲走到自己的车子旁,停了停脚步,转头卯他一眼,“我的。”
说完,他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周正楞了下,赶紧绕过车子从另一边坐了上来,“不是,你跟温宁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说要离婚啊?”
这两人相敬如宾这两年,都快成豪门里的模范夫妻了,先前那么多唱衰的声音,也因为他们婚后稳定的生活而渐渐少了许多。
这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
“她那么想离,成全她就是。”贺之洲燥热地扯松了领带。
“她想离?”
“卧槽。”周正更加震惊了,任凭谁都不会想到,离婚会是温宁提出来的。
毕竟,温宁嫁进贺家,毫不夸张地讲,那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般人谁舍得主动放弃豪门富太的身份?
他才稍稍从震惊中缓过来,想问问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温宁性子这样温柔安静的人都忍不了了,竟然要跟他离婚?可贺之洲已经不耐烦,“行了,赶紧下去吧。”
他抵着车窗,支着额头,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今晚也不知道是酒喝太猛了,还是被温宁催拟离婚协议烦的,脑袋疼得厉害。
周正见他不爽,再好奇也不敢多耽误他了。
“行行行。”他赶紧推门下车。
半小时后,贺之洲回到家。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上面全是温宁留下的气息,淡淡的蓝风铃香,只是那香味越来越淡了。
周日晚上,周正将拟好的离婚协议发给贺之洲。
由于两人筹备结婚时,签过婚前协议并做好了财产公证,又没有孩子,所以他和温宁在分割上并没有太大困难,周正将婚后财产一分为二,没有任何问题。
贺之洲快速审阅了一遍,准备将协议转发给温宁。
就在这时,他又收到周正打来的电话,“温叔现在住的那套中式院落,还有江湾壹号那套公寓,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两处房产是结婚那会儿,贺之洲给的彩礼,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婚后财产,所以他没有罗列在财产分割里面。
他不说,贺之洲都没有注意。
“算了,留给她吧。”贺之洲说。
周正听了,啧一声,“贺总就是大方哦?”
贺之洲:“呵。”
“为什么我觉得你,舍不得离啊?”周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
舍不得?
贺之洲敛了下眉。
是,他压根就不想离。
可他不想有什么用?温宁那边天天盼着离,天天催他拟离婚协议。
贺之洲支着额头揉了揉,沉闷地转了话题,“我先转给她看看。”
说完,他挂了电话,将协议转发给温宁。
此时的温宁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随手拿过手机,见贺之洲发来消息,她坐在床边认认真真把协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但是,并没有看到跟父亲那套房子有关的条款,于是,她又给贺之洲回了一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贺之洲从书房出来,走在回隔壁卧室的走廊上,垂眸扫了眼手机屏幕。
看来是对条款不满意,他回道:“明天下午。”
温宁:“好。”
次日,两人按照约定在贺氏集团碰面。
温宁跟着秘书走进贺之洲那间独立办公室,看见周正也来了。
周正坐在贺之洲对面的椅子上,闻声转头看她,跟她打了声招呼。
温宁回应了声,在旁边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婚后财产我不要,我只要我爸现在住的那套中式院落。”
虽然结婚只有两年,但是以贺之洲的挣钱速度,一半的婚后财产足够购买父亲现在的住所,她现在,等于是在跟贺之洲作交换。
周正扭头看看贺之洲,又扭头看她,笑说,“阿洲意思是,那算是你的婚前财产,所以没有让我放进财产分割里面。”
闻言,温宁不由楞了下。
她来之前,到另外一家律所咨询过,把自己知道的跟那套房子有关的情况都跟律师说明了,律师表示如果贺之洲想要收回先前的房产,她的胜算其实并不大,所以她刚刚才会跟他提出交换的意思。
但没想到,贺之洲压根没想跟她收回那房子。
说起来,婚后所有的财产都是贺之洲自己赚回来的,温宁自认没有贡献分毫,而她的诉求,也只是父亲住的那套房子而已,所以,她最后想了想,还是坚持说:“我只要爸爸住的那套房子,其他不要。”
她其实多多少少也是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她当初跟贺之洲结婚,真的不是奔着财产去的。
人有时候,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而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行为,真的没有办法让人不惊讶。
尤其周正,当律师久了,见了太多为了利益撕破脸皮的人,但是到了贺之洲和温宁这,一个大方相送,一个拱手相让,是他见过最和气的夫妻了。
但就是这么和气的两个人,偏偏走到离婚这一步了,真是令人费解。
“要不……”周正左看看,右看看,审度着两人的表情,迟疑着开口,“你们还是别离了?”
反正贺之洲也不想离,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帮忙说上这么一句。
坐在办公桌后的贺之洲听到这里,翻阅文件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看向沙发上的温宁。
温宁却没接他这话茬,直接对上贺之洲的视线,转了话题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说。”
贺之洲微微眯了眯眼,“什么问题?”
“我希望,我们离婚的事,不要影响到温燃。”温宁说。
闻言,贺之洲轻笑了声,身子往后沉重地靠向椅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我只是……”温宁到底是怕触怒他,矢口否认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毕竟有求于他,她低了低头,适当放低姿态:“也算是请求。”
**
当天,两人就离婚协议达成一致,周正让助理打印出来,当场就安排两人签好了。
协议一式两份,夫妻二人各执一份。
温宁将自己那份收进包里,起身告辞离开。
周正为他们办完事,也准备回律所了,把自己东西收一收,跟在温宁身后从办公室出来。
这时,周伟拿着文件从电梯里出来,跟二人不期而遇。
温宁拎着包,边往前走,边转头问后面跟上来的周正后续事项,“民政局那边……”
民政局?周伟听到这个,眼睛不由得大睁了下。
三人擦肩而过,周伟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在办公室门前停了停,转头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下走远的二人,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
贺之洲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闭着眼,眉宇间放松不开,像是疲惫至极。
最近几天见他好像都是这样的状态,周伟凑过去,小声叫了他一句。
贺之洲微微睁开眼,眼珠艰难地转了下,无神地望着他。
“要不,我一会儿再来?”周伟小心翼翼地问。
贺之洲薄唇紧抿,从椅子上坐直了些,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了下。
周伟赶紧将手里的文件摊开,放在他面前,跟他解释了一句里面的内容。
贺之洲边听边翻着,周伟解释完,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桌角位置放着一份协议。
他定睛一看,硕大的“离婚”二字,让他整个人激动起来。
“窝草!你跟温宁离婚了?”他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拿过来准备翻开确认一下。
忽然,贺之洲猛地将他手里的协议夺过去,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把协议扔进去后用力推上。
砰的一声响,吓了周伟一大跳。
贺之洲将桌上刚签好的文件合上,燥郁地扔给他,“滚!”
要说贺之洲这人,向来以矜贵优雅的形象示人,修养极好,在豪门贵公子里都是绝佳的代表,像这种让人滚的话,周伟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
看来心情是极度不佳,周伟不敢多言,抱着自己的文件赶紧往外逃窜。
跑出办公室,身后的门关上,他又大大松了一口气,从口袋掏出手机来,给杨影发消息通风报信。
【阿洲要跟温宁离婚了。】
杨影半信半疑:【真的?】
【骗你是狗!】
周伟边往电梯方向走,边抱她大腿:【还是你有手段啊。】
【以后成功当上了贺太太,可别忘了我。】
……
从贺氏离开后不久,温宁就到民政局官网预约了离婚手续的办理。
她把具体的日期发送给贺之洲,贺之洲刚开完一个短会从会议室出来,看到的时候,不由冷笑了声。
先是天天催拟离婚协议,现在恨不得马上把离婚证也领到手。
她还真是够着急的。
他放下手机,抬眸走进总裁办,秘书起身迎过来,将一个精美的盒子递过来,“贺总,珠宝公司那边将您定制的玉簪送过来了。”
贺之洲伸手接过,打开盒子确认了一眼。
这是他前段时间特意找珠宝公司订做的发簪,按他的要求,用玉石打造,顶端是一朵小小的茉莉。
去年结婚周年纪念日,他送温宁的发簪上是一朵兰花,那会儿觉得兰花气质跟她相配。
后来见她似乎特别钟情茉莉,于是今年订做了这只茉莉的。
而好巧不巧,贺之洲重新确认了一眼温宁适才发给他的消息。
她跟民政局预约离婚的日子,刚好是两人结婚周年纪念日的当天。
**
4月28日,到民政局正式办理离婚手续的日子。
按要求走完所有流程,工作人员最后盖上钢印,将两本离婚证推过来。
温宁和贺之洲愣愣地坐在办事窗口,盯着那本子一动不动。
“好了。”工作人员抬起头,催促提醒他们。
温宁眼睫煽动了下,率先伸手拿走一本,“谢谢。”
她道过谢,阖上本子起身离开。
贺之洲转头看她一眼,咬了咬牙,沉默地拿走另一本。
民政局人来人往,结婚的离婚的都有,温宁混在来往人群中走出办事大厅。
路上车来人往,鸣笛声四起,行人的脚步依旧匆忙,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有她,手里多了本离婚证,两年的豪门灰姑娘的梦,彻底破碎了。
迎面一阵劲风吹来,吹动了她身上的衣裙,温宁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空。
黑云压城,像是吸饱墨汁的棉絮,随时都要坠落下来。
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免不了。
南城一旦进入夏季就是如此,时不时来场狂风骤雨。
她恍惚想起两年前,和贺之洲过来登记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回去之后苏明澜还借此数落了她一通,怪她不知道找人算过日子,这样的日子一看就不吉利。
事实证明,好像还真是不吉利呢。
不过两年,就离了。
温宁艰涩地笑了下,这段哪哪都不被人看好的婚姻,总是被外界所诟病,而现在,也真的终于走到了尽头。
也许这就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吧,像一把散沙,风一来,随便吹一吹,就散了。
而暗恋,终究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默默的开始,一个人默默的结束。
贺之洲紧跟着从后面出来,沉默地走到她身侧。
温宁收回视线,压了压被风吹动的裙摆,垂眸看眼脚下,步下门前台阶。
“温宁!”
贺之洲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温宁的脚步下意识停下,安静地回过头。
贺之洲紧攥着手里的离婚证,心有不甘地望着她,问:“最后再一起吃顿饭?”
今天本该是二人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他早让秘书订好了餐厅,可是现在,却也只能变成散伙饭。
天空落下几滴雨,落在温宁的眼睛上,她眼睫轻煽了下,“不必了。”
她没什么兴趣,独自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结束,也是开始。
下章还是明早八点更
另外说明一下:文里开篇背景时间是2019年,离婚冷静期开始实施的时间是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