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的愤怒，源于特定的人和事。
而有些人的愤怒，是因为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此刻，弥漫在楚宁脑海里的，就是一种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情绪。
他深切体会到在吸收巨人力量的同时，也同时吸收的怒火，却并不知道怒火来源于哪里。
多年上位，让楚宁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突然侵入的怒火，如此强烈。
他并非将自己的情感游离在愤怒之外，也就感知到无名的愤怒，正在一点一点地随着巨人鲜血的力量，侵入到他的身体内。
从五脏六腑到肌肉，到经脉。
唯有神识，他还保存着清明。
难怪当初楚霸天将巨人的鲜血交于他时候说道，不到化神不要吸收。
这股怒火充斥心中，的确难以控制——也只是难以控制，不是不能控制。
因为理智仍然在心中。他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知道怒火的由来，也知道他将要做什么。
在理智这方面，楚宁无疑与厉一依一样是强大的。
只是在厉一依的光环之下，楚宁一向没有施展的地方，他也就一直甘愿站在厉一依的身后，直到厉一依需要他的这一天，这一刻，现在。
血珠很快消失在楚宁的眉心中，楚宁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越加强烈，而整个人也越加冷静。
直到他忽然张开眼睛，正看到厉一依的眼眸望着他。
没有了神识可用的厉一依，眼神安静中显现出一抹脆弱，让她此刻不像是威风凛凛的仙山掌门，只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修。
楚宁的心不由一动，满身的愤怒依然还在，眼神却柔和起来。
鼓胀的衣摆缓缓落下，坚毅的面庞也显出柔情，楚宁抓住厉一依的手，轻轻拍拍。
神识也在这一刻，再一次进入厉一依的识海内。
识海内破碎的剑气依旧悬浮着，一阵阵凛冽的杀气，从剑气中释放。
这一次，楚宁祭出的神识也化作了剑气，迎着杀气，无声地靠近。
剑气内蕴含的怒意，也随之扩散。
厉一依的识海宛如战场，楚宁的神识化剑，与密密麻麻破碎的剑气就如交战的两军。
但奇怪的是，就在楚宁神识化作的剑气靠近的时候，最近的那段破碎剑气上的杀意忽然消失。
好像彼此本就是同源一般，那道剑气迟疑了下，竟然主动向化剑的神识依附过去。
在靠近的一瞬，两道剑气停顿了片刻，接着，剑气碎片缓缓侵入到楚宁化剑的神识内，迅速融合在一起。
这个过程看着轻松，不过一息时间，楚宁神识化作的剑气，就吸附了一条剑气。
落在厉一依的眼里，也不过是一靠一吸收的过程。
但不论是厉一依还是楚宁，都知道这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凶险。
楚宁的神识足够强大了，但还大不过这些破碎在厉一依识海内的剑气，如果他靠近得太近了点，如果那些神识一股脑地被牵引，楚宁的神识一定会被湮没其中的。
那时候不但楚宁神识尽毁，连厉一依的识海也会发生炸裂。
楚宁心里轻轻地吁了口气，他凝神静气，神识再一次缓缓靠过去。
厉一依的心却有些走神。
这般静下心来，她才发现，她好久好久没有依靠过人了。
从师尊陨落，她扛起仙山掌门的重担，她就少了依靠人的想法，哪怕明知道两位师兄都是可以依靠之人，哪怕知道楚宁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她习惯了什么时候都冲到前方，竭尽全力，习惯了不畏惧生死，勇往直前。
甚至习惯了以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挡在仙山的最前方，也挡在两位师兄的前边。
因为她一直以为，她就算是陨落了，仙山还有两位师兄可以依仗。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若是陨落了，楚宁就失去了道侣。
或者是内心深处她以为，楚宁失去了道侣，也会再娶一个妻子。
可现在，她看着楚宁冒着神识粉碎的风险，吸收了他这个时候本不该吸收的巨人心头的鲜血，更是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化解她识海中的剑气。
她的心渐渐生出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她也被人捧在手心里珍重的感觉。
是一种有人肯为了她牺牲一切，有人将她的生命放在自己生命前边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悸又安宁，想要沉沦下去。
厉一依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内心。
她不但对楚宁开放了神识，也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彻底将自己的识海交了出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彻底放开的时候，识海内小树的叶片欢快得颤动了下，小树下的一点汪洋也微微荡漾。
小树的叶片越发翠绿，翠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逐渐的，树叶上凝结出两滴晶莹的露水。
露水越来越饱满，慢慢地滚落到叶片的尖部，接着顺着叶尖滑落，轻盈地落到树下的汪洋中。
明明只有两滴露水，那一点汪洋却犹如被注入了半边湖水般。
滴落的露水溅起了汹涌的巨浪，却又转眼就化作一片涟漪，悄然落下。
等到这次危机过后，我就在主峰的山顶建一座洞府，洞府的一面墙用透明的阵法组成，只要人在其内，就能看到每天的日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不断。
厉一依的面庞露出微笑，识海小树的第二对叶片也无声地长大。
她的识海本来就没有受伤，只是多了许多不属于她的剑气。
那些剑气正在被楚宁逐一吸收，正在被剔除。
虽然用时还要很久。
但修士对时间从来都是没有感觉的，修士也是最有耐性的。
此时的厉一依甚至都希望能延长这样等待的时间。
希望这样什么也不用思考不用做的时间，能无限延长。
不过这些都只能想想而已，她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想象中已经不容易了。
她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于楚宁的手里，也只能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一刻了。
识海内，楚宁化为剑气的神识越来越强大，吸收剑气的速度也欲来越快。
渐渐的，她看到了被阻隔得远远的自己的神识，知道不会多久了。
不会多久，她的识海，就会重新是她自己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