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来，只有雷修在她面前如此无所顾忌地说出了这句话。
厉一依眉头一挑道：“不错。”
雷修一下子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厉一依面前，上上下下自己打量着她，问道：“你没有事吧？”
厉一依玩味地看着雷修道：“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对我，生怕刺激到了我，雷前辈如此直言不讳，不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吗？”
雷修急道：“你读都读了，还刺激个——”
着急之下，差点爆出粗口，雷修停顿了下道：“你什么时候读的？读完之后可有好生理顺过没有？”
雷修的话明明更不客气，厉一依听了心里却是舒服多了。
她道：“前一天半夜吧，从水家回来的宝船上静了会。”
雷修蹙眉道：“静了会就是没有好生理顺了？赶紧的，别的都先放下，把楚前辈的记忆，从头到尾地再理顺一遍。”
雷修就差拽着厉一依了，“至于你之后做了什么，往后再说。”
厉一依眉梢高高挑起：“我都知道了，理顺那做什么？你不好奇我在水宅得了什么？”
雷修叹口气道：“厉道友啊，你不知道你现在楚云霄不像楚云霄，厉一依不像厉一依的？
我也不知道水宅那边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你了，但你不想成为个不是你的人吧。
不管是楚云霄还是厉一依，你总要是其中一个吧。”
这话，让厉一依心动了。
她到现在心神还是有些迷惑，她似乎是与楚云霄感同身受，可又记得她是厉一依。
而她心里，似乎也感觉很累，也很想静一静。
厉一依微微颔首，转身往房间内走去。
雷修在厉一依背后，抬手按住额头。
怎么个事啊，就去了水宅一次，竟然逼不得已读取了楚云霄的记忆？
顾侠和林立是干什么的？有他们在，还能让人欺负了自家的师妹。
这般想着，面色就沉下来，盯了厉一依进入的房门一会，见天色就要微明，转过身来。
吊床随手收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摸出玉瓶，代替楚宁收取聚灵草上的露水，心思却全在厉一依身上。
厉一依进了客厅，刚歪斜在沙发上，却又不由端坐起来。
她蹙着眉环视周围，熟悉的洞府，熟悉的感觉，却又有些陌生。
这里是她和楚宁的家，是他们大半个蜜月度过的地方，就在地下的静室内，还有她收取认主的黑蚁和黑蚁蚁后。
这股陌生的感觉，绝对不是她该有的。
看来雷修说得对，她，要么是楚云霄，还么是厉一依。
厉一依将身体靠在沙发靠背上，不自觉摆出了她习惯的坐姿，思绪沉浸在识海里，捕捉到楚云霄的记忆。
从被神符门的修士挑选，离开楚家开始。
漫长的记忆，再一次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在她面前展开。
只是这一次，她不完全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有时候，她不知不觉将自己沉浸进去，就好像她就是楚云霄。
她认可楚云霄在神符门外门的努力，对他返回家乡报答家族也觉得应该。
因为这几乎是每一个修士都会做的，与自己的俗世一刀两断，从此走上修仙大道。
她再一次看到努力中的楚云霄，付出了时间与辛劳，却一次次一无所获。
她是知道答案的，正因为知道答案，才会愤怒。
人怎么会如此呢？就为了整个家族的繁盛，就要毁掉另一个人吗？
她想起了前世那个有名的火车与男孩的故事，楚云霄，就成了现实里的并未做错任何事情的男孩。
也许，家族中的大多数人也全然不知情，不知道他们正在剥夺他人的福泽机缘。
也许知道了，却也以为他们是大多数，大多数才是正确的。
但无论如何，对于楚云霄这是不公平的。
如果是她呢？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回忆中的厉一依的心里。
厉一依看着楚云霄回到楚家，看着楚云霄改变了牌位的布局，也看着楚云霄在新婚的女人身上，留下了自己的骨肉。
那个女人，本也是无辜的。
人常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怨，就是要以更大的怨来报。
但这般，真的是应该的吗？
她看着从那时候起，楚云霄的修为一路扶摇直上，也看到楚云霄的后代不断开枝散叶，每一支都会出现有灵根的修士，但无一例外地只能修炼到筑基期。
难道，是自己的骨血，便可以随意强加命运于其上吗？
这在前世是不存在的，因为人首先为人，就是要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然而他们，就因为血脉内留着楚云霄的血，一生就都被提前决定了。
厉一依沉默地看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成为了旁观者。
也许看得多了，看得慢了，思索的时间也多了，她越来越多的不会沉浸如楚云霄的记忆里。
她看到楚云霄流连在藏书阁内，直到有一天，他从角落里翻到一个破旧不堪的孤本，又在这个孤本内空白的地方，看到了一段心得。
那是楚云霄堕入邪道的开始。
但楚云霄并没有完全堕入邪道，他与外人与神符门，仍然是得道的大修士，他的残忍，只是对于他的后代们。
他阻断了这些后代们转世投生的可能。
一直到楚云霄在神符门内凝婴。
凝婴，是成为大修士的标志，也标志着神符门只有寥寥两位化神大修士还能做楚云霄的师叔。
但也是楚云霄让他人感受到威胁的开始。
厉一依深深地吸了口气。
二次读入这些记忆，她的心内比第一次要震撼了许多，也怅然了许多。
她能更深刻地理解楚云霄的做法，对楚云霄的后人们又感到悲哀。
生而不幸，让他们成为楚云霄的后代，成为楚云霄修炼之路的踏脚石。
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追究其源头，正是楚家当时的家主。
是楚家当时家主心中的贪欲。
他妄想着以毁掉一人前途的情况下，让整个家族受益。
但站在家主的位置上，他错了吗？他想要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做法，错了吗？
厉一依看着楚云霄再次进阶，成为神符门的化神修士，看着他对神符门势在必得。
付出了，就要有回报，这也没有错。
楚云霄为神符门带回了海岛，让神符门成为大陆首屈一指的门派。
他付出了这么多，只要一个掌门之位，而他，也该得到这个位置。
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