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颜苏脑海里乱糟糟一片。
校园里没什么人,两人并肩而行。
男人个高腿长,又一身的正装,撑着伞的模样颇有几分英伦贵族气。
她默默地跟着他,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蓝白校服,袖口和裤腿都沾了泥污,怎么看两人都不像一个画风。
颜苏头一次感受到了小小的挫败。
小指勾着沾了泥污的校服袖口,她悄悄地用手搓了搓,泥污没搓掉,反而手心也被沾到星星点点的污渍。
颜苏生无可恋:“……”
“颜苏。”他突然开口。
被点到名的颜苏立即直起脖颈,“啊?”
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点无可奈何的宠溺,“看路。”
她一愣,这才瞧见她光顾着袖口上的泥污,不知不觉偏离了路线,整个人都快跑路两边的花坛里去了。
她“嗷”了一声,忙往里头挪了挪。
知道他洁癖严重,怕不小心碰到他弄脏人雪白整洁的衬衫,她往他身边挪了几步,又迅速挪了回来。
等快到教学楼,被正打算回家的数学老师撞了个正着。
数学老师叫李先锋,年纪大,在西分任教多年,是西分出了名的老顽固,生平最讨厌旁人在他课堂上睡觉。
更别提,颜苏还是个数学渣。
所有老师们大抵都有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学不好可能是能力问题,可以适当宽容,但态度不行则就不可饶恕。
知道这位老师的性子,颜苏躲在裴时瑾背后,悄悄喊他:“哥哥。”
裴时瑾撑着伞,心不在焉的,“嗯?”
“我们要不换条路走吧?”
他微怔,偏头看她。
小姑娘明显心虚,又不太愿意讲真话,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小道,“那条路比较近——”
话音未落,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插过来,“是颜苏的家长吧?”
裴时瑾眼看着小姑娘娇俏的小脸写着大大的“丧”,这一路来,小朋友都拘谨的很,跟他的距离恨不得能有一个银河系那么宽。
这会儿反而显露出本性,莫名有些可爱。
裴时瑾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收了伞,转身面对来人,斯文有礼地应声,“您好,我是她哥哥。”
“亲哥哥?”
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颜苏飞速接口,“表的表的。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哥。”
李先锋戴上老花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表哥?”
裴时瑾睨了眼她,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冲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裴时瑾勾了勾袖口的闪烁的袖扣,学着她的语气,语带戏谑道:“嗯。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哥。”
颜苏:“……”
其实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他会生气么?
明明人家就是来帮忙的,她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很嫌弃的样子?
她有一丝丝懊恼,李先锋倒是没深究两人的关系,话匣子打开,就没完没了。
讲完她高中三年来的“辉煌战绩”,话题一转,果不其然就到了今天的事儿上:“……颜苏虽然数学上有些吃力,一直都是个很努力很乖巧的好孩子,我也知道高考压力大,难免会累。不过再累也要坚持这几天不是?”
“学校也不是完全反对课外读物,只是孩子们现在心智不全,有些书啊,视频啊,确实不适合他们现在这个年纪。”
李先锋讲话最忌讳别人打断,眼前这个斯文矜贵的年轻人倒是沉稳,始终保持礼貌在聆听,他对裴时瑾印象超好,不好讲得太过分太直白,末了,只是道:“像什么大魔王吃掉我这种故事,挺不像话的。”
“孩子都开始做白日梦——”
听到这里,无数次社死之后的颜苏,羞耻得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闭了闭眼,抱着壮士扼腕的心态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依旧是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我会好好管教她的,让您费心了。”
“那行。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快去吧。张老师还等着呢。”
一抹影子飘过来,又飘走了。
颜苏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操作后,飘得越来越远。
她现在特别丢脸,丢脸到想哭的地步。
用力吸了吸酸涩的鼻尖,不太想真在人面前哭,她拉高校服拉链,将半张小脸埋在里头。
闷不吭声地跟着他,不记得转了几个弯。
等到了无人的楼梯间。
沉默了一路的男人突然停驻脚步,修长的指抵在额际,忍不住轻笑出声。
颜苏一头黑线:“……”
-
原以为数学老师的“教诲”已经够令人头秃,结果到了办公室,颜苏才发现,老人家还是给她留很多面子了。
传闻中年轻版的张·灭绝师太·念,端着一张温柔可亲的笑脸,讲着最犀利的话,“一直都想跟颜苏的家长聊一下孩子的情况,总是没机会。家里的大人再忙,孩子的学习也不能全然不管不顾,您觉得呢?”
裴时瑾温和开口:“是我的问题,抱歉。”
男人气质斐然,谈吐优雅,人又是夺目的好看。
张念原本是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然则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才刚出茅庐没多久,说到底也还是个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生。
虽说要维持作为班主任的权威,这会儿,张念仍旧脸上一热,语气不由放柔,“倒也不是怪您的意思,只是想说孩子还是需要严加管教。”
裴时瑾微微一笑,“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家里的小朋友。”
人家态度良好,张念越发不好意思太过分,只好说,“颜苏的成绩一直不太稳定,虽说艺术生对文化课的要求可能会低一点,如果想去好的院校,光靠专业线是不够的。”
“前几次的考试卷,我拿给您看看,这孩子其他都还好,就是数学成绩——”
张念口干舌燥说了一堆,对方并没有应声。
她去翻试卷时,分神地瞄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没在听,只是很专注地盯着颜苏。
这小姑娘从进办公室开始就很安静地待在角落,低垂着小脑袋一言不发,看似很乖巧地在听训斥,仔细一瞧,竟然像是睡着了。
张念:“……”
她有些懵地看向裴时瑾。
这会儿,气质优雅矜贵的男人正撑着脸颊,一瞬不瞬望着站着睡着的小姑娘,漆黑的眼深沉内敛,读不出情绪,只在小姑娘小脑袋一点一点时,忍不住轻笑。
张念没想到自己啰嗦了一堆,这俩人竟然都没当回事儿。
一个敢睡,一个就敢宠着。
可能是他身上透着的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张念心里虽然生气,面上却不太方便表露。
她把试卷找出来,清了清嗓子,“颜苏。”
“嘘——”裴时瑾修长的指抵着薄唇,示意她安静,“让她睡。”
张念:“……”
“这是她的试卷么?”他抬眸看她,声音很轻。
张念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蛊惑般,竟然随着他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啊对。要不您先看看。”
裴时瑾接过试卷,礼貌微笑,“谢谢。”
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意外地让她红了脸。
修长的指一页一页翻过试卷,裴时瑾眼眸低垂,瞧得认真,张念盯着男人好看的侧脸,试图搭腔:“……数学成绩是惨淡了点——”
尾音未落,就见男人合了试卷,眉目浅笑打断她,“嗯。比以前有进步。”
你认真的吗???
张念蒙圈地看着试卷上鲜红的79,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这人是不是对小姑娘有厚到不可言说的滤镜???
……
颜苏睡了一觉,醒来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办公桌上的。
“睡醒了?”男人的声音轻且浅,带了些许戏谑。
颜苏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裴时瑾放下手里的试卷,颜苏一脸懵地对上他深沉的黑眸,很久后才找回语言功能,“……哥、哥哥?”
“嗯?”
“……我睡着了?”
裴时瑾轻笑,“睡得好吗?”
“……”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摸唇角,摸到一摊湿漉漉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竟、然、流、口、水!
躲不过去便索性装死,颜苏一头扎进了臂弯。
为什么她每次都要在他面前这么丢脸!!!
颜苏从臂弯里偷偷抬眸。
起风了,靠近窗边的一沓练习册被吹动的哗啦作响,男人坐在窗边,风拂过他的黑发,搭着他的白衬衫黑西裤,画报一样的勾人。
她偷瞄他一眼,又做贼心虚地撇开视线,“张老师呢?”
裴时瑾:“出去了。”
颜苏抱着脑袋,像只偷了粮食的小仓鼠:“……”
一定是她把张老师气走了!一定是这样!!
裴时瑾不动声色打量着小姑娘,瞧她懊恼的模样,约莫是真在担心。
他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才不徐不疾解释:“有人找,大概很快就会回来。”
话落,小姑娘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她有没有生气?”
“没有。”
“啊?真的?”小姑娘显然不信,小鹿澄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裴时瑾偏头微笑,“她说你辛苦了,让你好好休息。”
颜苏黑着脸:“……”骗人。
完了完了,全完了。
张老师一定会打电话给她妈妈!一定会!!
刚才脑子闹哄哄理不清,等稍稍回笼心神,颜苏不禁哭丧着脸,小声嘀咕,“哥哥你刚刚为什么不叫醒我?”
裴时瑾闻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作声。
小姑娘一派天真,像是真的在疑惑,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裴时瑾漆黑的眼沉了几分,没由来想起刚刚她站着睡觉,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他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小姑娘软绵绵的身子顺势靠过来。
他僵了僵,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她却将侧脸贴在他胸前,小猫似地蹭了蹭,喃喃呓语,“妈妈,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可能做了很心酸的梦,微颤的羽睫沾了晶莹,“但我学不好数学,怎么都学不好……”
一个不太聪明,却又活得很剔透的小姑娘。
在他怀里。
这种感觉很微妙,以至于让他难得有片刻的失神。
突然就觉得欺负一个一无所知,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挺没品。
他的道德感一向很弱,裴家的家教里,结果导向一切,过程并不重要。
二十六年的人生里,裴时瑾一直遵循着本能,做任何自己觉得绝对正确的事儿,没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眼下,却稍稍出现了偏差。
男人眸色深沉望着她,眼底氤氲着危险的情绪。
颜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瞧着自己,心跳如雷之下,她不免担忧,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哥哥?”
裴时瑾嗯了声,黑眸微敛,瞬间斯文无端。
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颜苏绞着手指,期期艾艾问:“那我有没有……就是有没有说梦话?”
裴时瑾没答。
颜苏刚松口气,下一秒就听他轻飘飘开口:“被大魔王吃掉这种么?”
“……”
一个优雅至死的男人口中,讲出这种能称得上玩味的话,简直要命。
颜苏这会儿只想死上一死。
没给她悲春伤秋的机会,男人从窗边的座椅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好看的眉眼弯了抹清浅的弧度。
他低头问她,声音很轻,“大魔王长什么样?”
她懵了,下意识后退几步,“啊?”
“你梦里的大魔王。”他顿了顿,单手抄兜,人往前倾又靠近了些,俯身与她平视,直勾勾地望着她,“长什么样?”
突如其来的美色放大在眼前,冲击力能达到巨无霸的程度。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缓缓睁大的瞳仁里,倒映着男人过于优越的皮相。
冷白的肤,乌黑的发,深不见底的眼,以及看一眼就想要咬上去的薄唇。
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语无伦次解释:“……就皮肤特别白,红、红眼睛,八只手八只脚,还有一条特、特别长的舌头……”
说到最后,她几乎把整张脸都缩进校服领口。
她、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短暂的沉默后。
颜苏听见男人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点评,“听上去是很可怕。”
她赶忙附和,连连点头,“对吧对吧。”
“颜苏。”
“在在在。”
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教导,“如果真遇到大魔王,知道怎么做么?”
颜苏从校服里探出头,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过于好看,色泽乌黑,带着天生的勾引意味儿,却又仿佛不是刻意为之,疏离又危险。
颜苏傻乎乎地愣着,顺着他的逗引喃喃出声,“……那应该怎么做呢?”
男人眉眼浅笑,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哑警告,“二话不说。”
“快逃。”
作者有话要说:呵,狗男人。
总觉得裴三就是个斯文的黑心莲。
期待苏苏女鹅给他拽下神坛的一天。(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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