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邦联?统一阵线?”
小教堂的清晨,端着托盘的精灵少女走到餐桌旁,无意中瞥到了报纸上的两个单词,还有年轻骑士忧虑的脸庞:“殖民地的叛乱,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吗?”
“没有,情况还变得更加复杂了。”
路易表情凝重的看着报道,头也不抬的接过芙莱娅递来的热牛奶:“各个殖民地的动乱不仅没有终止,似乎还有了摆脱帝国,联合独立的想法…谢谢。”
一旦殖民地独立,帝国将立刻损失一处重要的财源…眼下克洛维与帝国的对峙已经进入了拉锯战状态,任何损失都有可能立刻摧毁这脆弱的平衡,给敌人可趁之机。
如果仅仅这样倒也无所谓,问题是从报道的内容判断,这背后似乎还有克洛维人暗箱操作,在背后扶持的迹象。
“自由…邦联?”
带着浓浓好奇心的精灵少女直接在餐桌对面坐下,捧在双手掌心的小脑袋朝眉头紧锁的年轻骑士探了探:“芙莱娅知道自由,可…邦联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是对这些专业性词汇感兴趣,就像她对军事战略同样提不起劲;但她很喜欢路易在思考这些事情时,那严肃而又认真的表情。
“是一种…不同于当今世界主流,比较特殊的统治体制。”既然少女想问,路易也只好解释道:
“在秩序世界许多角落,通常都是重要的港口和贸易中心,由商人和无主的农民,逃亡者组成,除了缴税外不向当地的领主承担任何义务,建立所谓的‘议会’统治自己,同时也没有或者少有贵族。”
“这样的地方,被称为‘自由城市’或者‘城邦’,而当数个自由城市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共同联盟的时候,通常就会被叫做‘邦联’。”
“嗯嗯~”
嘴角上扬的精灵少女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请继续。
“在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帝国的南方和北方都曾出现过这种形式的‘邦联’,但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就已经不复存在,并且被严令禁止;各地的自由城市也被要求越过当地领主,直接向皇帝本人效忠。”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例外——艾德兰的飞鸟港也是一处自由城市,但目前归贝尔纳家族管辖,因为那里原本是克雷西家族的领……”
路易突然面色微变,说道一般的话语戛然而止,陷入了沉默。
“所以这些殖民地是打算独立,组成‘邦联’对抗帝国是吧?”
觉察到年轻骑士神态的异常,敏锐的精灵少女立刻换了个话题:“既然如此,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成所谓的‘统一阵线’呢——这二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区别很大。”
停顿了好一阵子,用完早餐的路易才缓缓开口道:
“如果仅仅是殖民地独立,组成邦联,那么对帝国的威胁其实还并不是很大——虽然殖民地数量众多,但各自的实力都不怎样,最强的扬帆城也不过与本土一个不大不小的伯爵领相差仿佛,根本挡不住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平叛大军。”
“但如果有了所谓的‘统一阵线’,情况将大为不同;这说明叛乱殖民地很清楚他们无法单独对抗帝国,于是便在邦联的基础上,准备拉拢更多势力加入他们对抗帝国的阵营:流浪者,冒险者,土著民,海盗,土匪,甚至是克洛维人。”
或者应该说,尤其是克洛维人…路易在心中暗道。
这应该也是帝国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在正面战场久攻不下的克洛维,策反新世界的殖民地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将战争范围进一步扩大到新世界和海上。
这看似是弱小一方的克洛维在自寻死路,让体量巨大的帝国能够从更多的方向朝他们发起进攻;实则是继续破坏已有的平衡,逼迫更多方势力开始选边站队。
原理很简单:克洛维不仅是一个实力强大,由游离在帝国体系外的秩序世界国家,更是一个支撑着新世界贸易网,富庶的经济实体。
皇帝要从陆地进攻克洛维,首先就要说服那些和克洛维有大量贸易往来的势力;开战不过三个月,克洛维城大量商会关门,工厂破产;那些帝国商人又何尝不是损失惨重,民生财源日渐萧条?
如果战争进一步扩大,意味着皇帝还必须牺牲那些和克洛维和殖民地有海上贸易势力的利益,让他们为帝国而战。
同时压制两方,虽然路易对赫瑞德陛下忠心耿耿,但说实话,他不觉得皇帝办得到。
不说别人,仅贝尔纳家族就一直和北港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如果皇帝要强迫贝尔纳家族必须和克洛维正式开战,又无法确保能够速胜…他很怀疑父亲艾德兰大公究竟能不能保持住对帝国的无限忠诚。
除此之外,白鲸港的克洛维军队也十分值得警惕;或许是错觉,但“重建国家”和“统一战线”这套拉拢一堆势力共同对抗的帝国做法,路易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谁身上看到过……
…………
“安森·巴赫。”
死死盯着字条上那个写在“白鲸港守备军团总司令”后面的名字,咬牙切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几乎是把两个连贯的单词咬成了碎片,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居然真的是他?”
“呃……”
背着双手的传令官浑身一怔,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关于这个情报,我们的侦察兵还在认真核实,目前还不能确认百分百就是正确的……”
“用不着再确认了,一定是他!”
强忍着几分怒意的伯纳德低吼道,焦躁的情绪几乎是直接写在了脸上:“拉拢一堆不值一提的小势力壮大自己,将干涉邻国变成反抗帝国‘侵略’的战争…他在瀚土就是这么干的,这次还是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一步恐怕还要拉拢海盗,拉拢荒野里那些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小型殖民地,拉拢信仰邪教的土著民,拉拢北海三国的殖民地…统统加入到这个所谓的‘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中来,让我们在新世界被彻底孤立!”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从中作梗,强行推动了七城同盟化身瀚土王国,让帝国在瀚土的投资,尤其是对卡林迪亚港的投资打了水漂。
面对已经无法挽回的情况,卡斯帕·赫瑞德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强行速攻打开局面,最后果然功亏一篑,数万帝国大军险些尽葬瀚土,还弄丢了伊瑟尔精灵王国这个培养了多年,准备在关键时刻配合帝国,背刺克洛维的盟友。
如果这个所谓的“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真的能够建成,自己所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东面的威胁,连扬帆城内恐怕也不再安全了。
自己在扬帆城内没有任何的势力,能够镇压住所有反抗者完全是依靠军队;如果整个新世界开始孤立帝国,让扬帆城自治议会某些不切实际的想象的话……
嗯,伯纳德觉得既然他们能干掉自己的“前任”,会想要干掉自己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被孤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看着总管大臣眉头紧锁的模样,传令官相当的不能理解:“殖民地的民兵虽然数量不少,但战斗力和真正的军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一万人和一千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还更差一些。”
“至于白鲸港的克洛维军队…虽然数量相差无几,但如果只是要吞并殖民地,他们根本用不着一路杀到扬帆城和帝国开战,一个一个吞并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何况以克洛维的体量,想要占领所有叛乱的殖民地根本是痴心妄想。”
对于传令官“合情合理”的困惑,伯纳德除了苦笑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不能直白的告诉对方,克洛维人根本就不用实际占领,就能将叛乱的殖民地变成自己的附庸;而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殖民地总管大臣”,正是因为帝国已经无法将更多的兵力投放到新世界,他们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增援了。
现在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艾德·勒文特能够顺利说服北海三国,让他们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迫使对方疲于奔命,无法为刚刚缔结同盟的殖民地提供任何援助。
想到这儿,伯纳德猛地抬起头:“对了,关于前往北海三国的绿龙号,有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呃…没有!”
传令官面色一怔,赶紧答道:“我们已经向长湖镇和红手湾派遣了将近一个连的侦察兵和私下收买的眼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关于这方面的情报。”
“是吗?”伯纳德微微颔首,表情若有所思:
“我觉得…没有消息,有时候也算是一种好消息了,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传令官赶紧配合着点头,同时脸上挤出一丝谄笑:“算算时间,艾德·勒文特爵士眼下应该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也许正在和北海三国的代表们密谈呢。”
“嗯,很有可能。”
两人四目相视,露出了充满期待的微笑。
……………………
白鲸港,绿龙号战列舰。
昏暗无光又充满潮气的狭小船舱内,被捆成粽子的艾德·勒文特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舱内,呆滞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脱的智慧。
对他而言,“倒霉”这个单词,完全不足以形容他过去十几天的经历;甚至连听起来很夸张的“生不如死”,都显得过于苍白和书面化了。
自从他的血脉之力被王冠号的船员发现,这群丧尽天良的魔鬼就开始用尽各种方式方法,逼迫自己不得不眨眼——用镜子在自己面前反射强光,朝船舱里抛掷烟雾弹,用钉子扎,用鞭子抽,用羽毛挠痒痒逼自己发笑……
这还只是刚开始,到后面越来越“刺激”——尤其是在他们发现自己不仅睁着眼睛,闭眼也可以发动血脉之力后,那是连睡觉都不准了。
先是每天六个人三班倒,轮番的折腾,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弄醒和眨眼;后来他们大概是从各种“酷刑”中发觉出某种乐趣,于是自己经常能看见各种生面孔,拿着稀奇古怪的东西,瞪着看小白鼠似的眼神走进这个充满了罪恶的船舱……
整整三天三夜…皇帝特使,勒文特家族继承人艾德经历了他永生难忘的三天三夜。
大概是担心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会性命不保…第四天这些克洛维魔鬼终于“大发慈悲”,允许他睡四个小时;遍体鳞伤,衣衫不整又精神崩溃的艾德·勒文特,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短暂的松了口气。
可惜这“黎明的曙光”,持续时间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通过多次试验,发现人只要每天睡四个小时就不会死的克洛维魔鬼们,简直像打开了某个新世界大门似的,再次将自己扔进了永无止境的黑夜。
秩序之环的教义上说,这个世界有三百重天堂,三百重地狱;艾德·勒文特觉得自己可以纠正一下:无论具体是多少,都肯定不止三百个。
另外他曾经很不相信圣艾萨克“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这句话,现在他知错了,人类的想象力至少在某些方面的极限,真的是超乎人类的想象。
在这样生不如死的处境下,他甚至恨不得对方赶紧出来个人逼问自己…艾德·勒文特发誓,只要对方开口问,哪怕告密的下场是被抛尸大海他也心甘情愿,甚至愿意在临死前以最真挚的方式向对方表达感谢。
突然,他听到船舱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速度,频率和落脚时声音的轻重判断,很可能…不是之前折磨过自己的那两百多名水手!
于是上一秒还浑浑噩噩的艾德·勒文特立刻激动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不自然的痉挛。
“咔嗒……”
舱门打开,刺眼的亮光照进了一片黑暗的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