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东海口,吹过杭州府,吹过余杭镇,吹过十里坡……在德云观的上空戛然而止。
似乎有什么粘稠而透明的东西填塞住了这片虚空,周遭化作一片沼泽。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道矮矮的身影踏进后院,盖世强者的威压稍稍泄露出一丝,就足以让旁人窒息。
而端坐在那里的老道士却仿佛没感受到,仍旧仙风道骨,一副悠然神态,高深微笑。只是他的目光,多少有些悠长。
进门的是个小黑胖子,一身长袍,同样面带笑容,眯着眼睛,眸光明灭难测。
二人对视良久,未曾开言。
小黑胖子身后的随从,老道士身旁的徒弟与小肥龙,都已察觉到了不对,不敢发出一声打扰。
他,是江湖巨擘,令多少人闻名而丧胆。
他,是山野老道,有多少年未出这观门。
人间烟火,山河辽阔。
曾经的那些江湖,白衣赛雪、来去如风的日子都过去了。风起云涌多年后的再相逢,或许就该是这样吧。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
此去经年,我将何以贺你?
以眼泪,以……
“停。”
余七安一挥袖,打断了院子里莫名其妙的暧昧气氛,皱了皱眉头。
而后转头重看向小黑胖子,呵呵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倒也没想过要来,恰好有点事罢了。”小黑胖子自顾自走到老道士对面,施施然坐下。
那个位置上原本坐着小肥龙,可是这人气势实在太盛,稍稍露出一丝都让小肥龙心惊肉跳。随着他走过来,懂人话知人事的小肥龙立刻跳起来,把石凳让了出来。
或许原来他不懂,但是在德云观这段时间,它深刻的学习了一个道理。龙在江湖飘,比实力更重要的,是《情商》。
“什么事儿?说吧?”老道士直接道。
他心中其实早有计较,李楚上断碑山的行动都是他亲自指挥的,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虽然暗中叫李楚做了许多维护断碑山的举动,此时嘴上却都不去提。
而郭砀也不墨迹,直接道:“我手下的兄弟杀了一个江南来的道士,叫李楚,听说是你的徒弟?”
“呵呵,就这事儿啊……”老道士摇头笑道:“我早知道断碑山的人杀了我徒弟,但你恐怕不知道,我徒弟根本没死。”
话音未落,就见郭砀也报以同样的摇头,“呵呵,你恐怕不知道,我早知道你徒弟根本没死,而且还元神附体,混上了我断碑山。”
“哼。”老道士又不服输地道:“这有什么?我麻衣神算,所以早知道你早知道我徒弟根本没死。”
“呵。”郭砀一昂头,“我早算到你的神算,所以早知道你早知道我早知道你徒弟没死。”
老道士一挑眉,“我早算到你早算到我的神算,所以早知道你早知道我早知道你早知道……”
他这边还在较劲,那边万里飞沙和小肥龙听得早是一头雾水了。
小肥龙直接怀疑起了自己的人语听力,这一早上,是孩子对自己的语言能力产生大怀疑的一天。
而万里飞沙也眉头大皱,您二老在这说贯口呐?
郭砀身后跟着的大脑袋车夫也听得脸色铁青,断碑山上都是暴脾气,要不是这两位都是惹不起的狠人,他真想狠狠地喝上一声,你说尼玛呢?
“行了行了。”最后还是郭砀一甩手,“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斗气个什么劲儿。”
“呵。”老道士冷笑一声,“孙子才跟我斗气。”
郭砀一瞪眼:“反弹!”
“行了,我的哥。”身后那名为猴爷的车夫一把拦住郭砀的肩膀,“你好歹是咱们大当家,在外边多少注意点。”
余七安看着郭砀,郭砀看着余七安。
沉默了一下,忽然二人又齐齐大笑起来。
“哈哈哈,行了。”郭砀推开猴爷,摇头笑道:“你不知道我们两个当年,嗨。”
余七安轻声吟诵道:“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啊……”
“遥记得……”话到情浓,郭砀突然开启回忆模式,“当初就是这杭州府城外,你我初出茅庐第一战,斩杀的是成名许久的魔头,那时我才知道,江湖,原来是这样一番血雨腥风。要不是你劝我,我的江湖路险些就在这里折返。”
余七安也随之回忆道:“遥记得……杭州府里,我认识了两个姑娘。”
“还有……”郭砀继续道:“你我二人先是出海,斩杀东海蛟龙,救下一岛百姓。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救人于水火,原来是那么开心的事情。”
余七安轻轻点头,“在海外诸国,我结识了七个姑娘,诶……她们都是凡人,想必如今也都老了吧。”
“后来……”郭砀又道:“我们在神洛城还混迹黑道,当时还觉得紧张刺激……何曾想过后来我会落草为寇。”
余七安面色一紧,左手摸了摸腰,“在那里,我认识了三个姑娘。前些日子,还有一个找上门来……”
“……”郭砀历数一番,随着二人的经历越久,实力越高,事迹也越发荡气回肠,直到最后:“你我登上断碑山,创建人间火……那时我心中已经埋下了那颗种子,到那时我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记得临分别时,我去送你,你还欠我一声爸爸。”
“在断碑山上……”余七安面色阴沉,似乎是什么不好的回忆,道:“没什么好说的。”
“诶?”旁边听得兴起的万里飞沙起了好奇心,“这是为什么?那里的姑娘呢?”
“傻小子……”余七安没好气地答道:“都叫断碑山了,山上还哪有女的……”
“嚯……”万里飞沙似懂非懂地感叹了一声。
“呵呵,唉,叙旧是叙完了,也该说正事了。”郭砀抬起头,正色看向余七安,“七安哥,你那徒弟上断碑山,是你安排的吧?”
“没错。”余七安点头。
“你那徒弟也是个世所罕见的青年才俊,如今北地龙潭虎穴,你就不怕他真的出点事吗?”郭砀又问道。
“我徒弟?”余七安又一笑,“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断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