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从绿荷离开乾德宫,到洛公子再次看到她,这中间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她停留在乾德宫做什么?”红四低声问。
成公公低头没有说话,他和红四的性格不同,话出口时总会斟酌一番。
绿荷是秦太妃身旁的人,她若是有问题,那么必然会牵扯到秦太妃。
秦太妃和陛下是表姐弟,何况那些年,两姐弟曾在冷宫过了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陛下如此看着这个表姐,还给了她能调动兵力的权利,让他如何敢轻易出声?
洛白站在楚予昭身旁,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一切动向。他察觉到红四问出这句话后,楚予昭握紧了身侧的椅子扶手,呼吸也有着瞬间的凝滞,不由有些担心地靠了过去。
屋内几人都没有再说话,皆是沉默下来,洛白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端心里生起了几分紧张。
红四猛地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请准许红四去查一下绿荷。”
楚予昭垂着眼眸没有做声,成公公咬咬牙,也上前一步跪下:“陛下,老奴也觉得该查。就算查出来绿荷有问题,也不一定就和别人有关,可若她是清清白白的,那就更要查个清楚。”
成公公还有句没说出口的是,倘若不查,那么皇帝心中将永远梗着一根刺,梗在他和秦太妃之间的一根刺,嵌在血肉里,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洛白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有些不安,明白自己那次撞见绿荷,应该和这幅画有关。
那么和气的绿荷姐姐,难道是坏人吗?
半晌后,楚予昭声音沉沉地开口:“红四,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了。”
成公公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红四大声应道:“臣遵命,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等到红四和成公公退出去,楚予昭提起笔开始写字,洛白慢慢挪过去,假装侧头看那些字,实则有眼没眼地偷偷打量他。
楚予昭的睫毛低低垂着,落在纸上的目光古井无波,活似刚才的那些话,丝毫与他无关。
但洛白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又是一笔写歪了,楚予昭唰地将那张纸揉成团,丢在一旁,重新拿过一张纸准备落笔,腰上却搂上来一条手臂,握笔的手也被按住。
“你先别写字了,我亲亲你。”洛白在他耳边小声说。
楚予昭没回应,却也站着没动,洛白便将整个人钻到他胸前怀里,将唇印上了他的下巴和脸庞。
洛白的唇柔软温润,每落一下,就抬眼看下楚予昭表情,像只试探着示好的小动物。既想让主人恢复心情,却又不知自己所用的方法合不合适,于是分外的小心翼翼。
楚予昭垂眸看着他,在他将细细的啄吻落到唇上时,呼吸有着一瞬的凝滞。他抬手捏住洛白的后颈,微微后拉,像是在阻止他继续,却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放手,又像是钳固着他不准离开。
两人鼻息相闻,洛白感受到楚予昭的呼吸频率略微有些不稳,轻轻抚上那只掐着自己后脖颈的手,并没有费什么劲的,便将那手指一根根掰开。
接着双臂环上楚予昭的腰,再次触碰上了他的唇,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啄着。
渐渐的,楚予昭终于有了回应,他一手揽住洛白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开始亲吻他的唇,并逐渐用力。
洛白嘴唇有些疼,那两条铁箍似的手臂也勒得他透不过气,却忍住了没有吭声,只温驯地顺应着。
良久后,楚予昭才抬起头,还有些粗重地喘着气,眼底也泛着红。他看着洛白,神情有些迷茫,还有些懊恼。
洛白满心都是欢喜,他很喜欢这个吻,也想让楚予昭更加开心,一只手便缓缓向下探去。
“哥哥,我会让你开心的。”他轻声耳语,声音黏得像是掺入了蜜糖。
但片刻后,他被猝然推开,往后踉跄了两步,扶着桌子才站稳。同时传来楚予昭带着恼怒的呵斥:“你在做什么?”
洛白抬头看向楚予昭,只看见他满脸怒气,却没瞧见他眼底闪过的慌乱,心底的绮思顿时飞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就想帮帮你。你也帮过我的,我觉得很舒服,很开心。”
楚予昭看着他,几乎是瞬间就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近乎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大步跨进浴房,砰一声关上门,拿起木架上的铜盆,从旁边冷水缸里舀了半盆冷水,就那么照着头浇下,从头淋到了脚。
他喘着气,看着对面铜镜里那个湿漉漉的人,看着他双眼遍布红丝,连眼眶都充血得发红,那眼底却全是自责和懊恼,犹如一头困兽。
良久后,他才脱掉身上淌着水的衣袍,拿起浴房里的丝袍换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洛白无措地站在屋中央,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又不知道到底哪儿错了的孩子,在看见楚予昭后,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慌乱地道:“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楚予昭神情已经恢复平常,略微带了几分疲惫,他去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见洛白还站在原地,便道:“过来。”
洛白赶紧小碎步跑过去,双手垂在腿侧站得笔直,楚予昭看了他一眼:“站这么直做什么?去找张凳子坐下。”
洛白坐在他身旁,有些忐忑地抠着手指,楚予昭叹了口气:“你没有做错什么,别担心,是我自己的问题。”
听到这话,洛白放心之余,却又觉出了几分委屈,他垂下头低声道:“刚刚你在生我的气。”
楚予昭伸手抚摸了下他发顶,声音有些低哑:“洛白,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你凶了我,还推了我。”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对不起。”
“我气你做什么?”楚予昭道。
“可你又为什么会生你自己的气?”洛白忍不住问。
楚予昭似是低头沉思,片刻后才道:“因为我不该有那些心思,毕竟你什么也不懂……”
洛白很不喜欢楚予昭说他什么也不懂,也不喜欢那种带着失落和怜惜的口气,像是在变相的指责他为什么不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是一个傻子。
“我哪里就不懂了?我哪里就不懂了?”洛白突然提高了音量,抬起头激动地大声道:“无非就是不想让我摸你豆豆,也不想让我亲你。”
楚予昭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洛白又委屈地道:“但你明明很喜欢,喜欢我亲你,摸你豆豆,可你偏偏要生气。我什么都懂,你却非要说我不懂。”
楚予昭的嘴张开闭上,闭上张开,又转头去看房门口,没有被外面的人听着,在洛白再次高声继续时,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道:“祖宗,小声点。”
洛白被他捂住了嘴,在他手掌下含混不清地呜呜呜着。
“行行行,你懂,你什么都懂,可懂也不准说出来。”楚予昭低声道。
洛白没有再企图说话,楚予昭瞧他安静了,也就松开了手。
“我还想说。”洛白侧头看着一旁,有些倔倔地道。
楚予昭叹了口气:“那你说吧,但是别用吼的,小点声我也能听见。”
“我什么都懂,这些事情只能和喜欢的人做。你上次也是这样,说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你想要的喜欢。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但我可以为了你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这样的喜欢,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想要什么样的喜欢可以告诉我,我都可以改,可以将那样的喜欢给你。”
洛白的姿势看着很倔强,但那话语里却透出央求和惶恐,甚至声音都带着微颤,眼底也闪起了水光。
楚予昭已经心神俱震,如同一座雕像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听过最动听,最纯粹的情话。
他从来没有如同普通人般,在少年时会满怀憧憬地渴求着爱情的到来。那些残酷拼斗,为了生存的勾心斗角,似乎伴随着他整个前半生,也让他也不会去相信爱情,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将他珍而贵之地放在心口,对他说,我可以为了你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配叫□□?
如果洛白不懂得爱情,那这世上谁敢说懂得爱情?
洛白正侧脸看着一旁,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去,就觉得脸上轻轻拢上了一只宽厚的手掌,将他的头掰正。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楚予昭,没有看清他眼里深刻的狂喜和心疼,只颤声道:“不要……不要以为我在哭,其实……其实没有的,是沙子……是沙子进了眼睛。对,沙子进了眼睛。”
楚予昭将他眼尾的那一点水痕揩去,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什么也没说,只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按在胸前。
洛白却从这些动作里感受到了楚予昭此刻的情绪,也没有再说话,就那么伏在他怀中。只是憋着的眼泪终于可以流出来,偷偷蹭在他衣服上,再带着哭腔道:“哎呀,又进了沙子了。”
门前的值岗太监,悄无声息地轮换了一波,退下来的太监刚步出乾德宫,就遇到迎面来的成公公。
“公公。”太监连忙行礼招呼。
成公公点了下头,走出几步后又转头问:“这是当完差换人了吗?”
“是,刚换。”
“刚才陛下那儿可有什么情况?”
太监想了下,道:“可能是午膳时用的豆子不够合胃口,或者是个头太大?奴才没有听清,就听的洛公子在嚷嚷豆子。”
“豆子?”成公公怔了下,“今儿的御膳里没有豆子啊。”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成公公思忖片刻:“你去御膳房传个话,今晚晚膳加上一道豆子炖雪山鸡。”
“是。”
“豆子要大点的,就芸豆吧。”
“是。”
红四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天上滚动着闷雷,眼看就要下雨了。楚予昭正握着洛白的手,以一个环抱的姿势教他写字,就听到门口传来通传声。
“陛下。”红四进来行了礼,喊了声陛下后却没有下文,一脸的欲言又止。
洛白从楚予昭怀里抬起头,越过他手臂去看红四,笑嘻嘻地喊了声:“红四哥哥。”
楚予昭将他脑袋拧回去:“好好写你的字。”
洛白又开始写字,楚予昭才转过身去椅子上坐下,道:“有什么就说吧。”
红四知道这些事也不必避讳洛白,直接回禀:“陛下,臣去调查绿荷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洛白听到绿荷两字,忍不住转头去看,看见楚予昭半垂着眼眸问:“是什么样的结果?”
“臣找到了那次绿荷用来装盛醒酒汤的食盒,其中一层里,有一点蹭上去的颜料,臣和那副画上的颜料对比,正是同一种。由此可见,当日她将画好的薄纸叠放在食盒内,然后找了个机会进屋,将那层画纸贴在了本来的云霁秋韵图上。”
“嗯,审过了吗?”楚予昭看着自己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嘴里淡淡地问。
红四道:“审过了,是刑部的刘大人审的。”
凡是经过刑部刘于辞审讯的人,如同在炼狱里过一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的结局都是将所有都尽数交代。
“那么……她说出什么了吗?”楚予昭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一直盯着他的洛白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红四咬了咬牙,道:“她昏厥数次都没说出具体是谁,但指向已经清晰明了。”
窗外一道闪电刮过,接着是沉重的闷雷声,红四似是吸了口气,又道:“陛下曾在四皇子墓中发现的那条帕子,臣也调查出了一点线索。”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哑声问:“也是她吗?”
“绿荷的母亲是滇西人,家传手艺就是做扁金线,那条帕子上所用的扁金线,就是她回家省亲后带进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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