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学校这天下了雨。
不算大,淅淅沥沥的,云鸿盘腿坐在小叶子上,四周用灵力撑起一层无色防护罩,看着雨滴噼里啪啦落在防护罩上,溅起一圈圈水花,心情不自觉愉快起来。
之前跟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他们交流时,那两位都表示如今已经不大管台面上的琐事,只一心修行,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进一步突破。
但云鸿却觉得这做法有些极端了。
闭门造车并不可取,不入世,哪来的出世?
就好比云鸿自己,若不是像普通人一样上学汲取知识,又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一遍遍地改良符咒?
人间的烟火气,其实是很有助于修士参悟的。
离学校越近,雨势竟也越大,落在防护罩上形成一层朦胧的水帘。
云鸿甚至琢磨着,是不是得像汽车那样,再用灵力幻化两只雨刷……
校园依山而建,据说是知名建筑师专门设计的,此时群山之间水雾缭绕,微风一刮就像抖开薄纱似的,只能隐约瞧见轮廓,很有点仙气飘飘的意思。
几十栋建筑沿山势蜿蜒而下,影影绰绰藏在被洗刷成墨绿色的树林中,颇有几分美感。
毕业生要走了,其余年级的同学们却还要准备期末考试,三三两两打着雨伞,从各个宿舍楼往教学楼走。
从高空望下去,彩色的伞面活像浮动在水里的莲花,伴着谈笑声晃晃悠悠,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离开学校也不过半年,再回来,竟有些陌生了。
“云仙儿,到哪儿了?我去接你?”徐友善是望燕台本地人,来得挺早,只是东张西望不见云鸿,便忍不住打电话来催。
云鸿失笑,“马上到。”
徐友善嘟囔道:“这话可忒不保险……”
往往说马上到的人还没出门呢!
云鸿选了个没人的地方跳下来,摸摸叶子梗儿,“真棒。”
叶子梗儿biu一下撅得老高,很有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狼没来,真好!
安格原本是打算一起来的,可半路接到潼关电话让出远差,他罢工未果反被无情拆穿:
“自打当了这个监护官后,你这消极怠工也忒明显,要是云鸿娇弱不能自理也就罢了,偏他跟个斗神转世似的,恨不得一拳打十个……”
组织上没明面上把安格这个监护官撤掉,已经是出于笼络人才的考量了。
组织纪律什么的,在妖修这边是基本不存在的。
何况安格当初之所以同意加入别动局,就是为了找人。
如今人找到了,什么敬业精神,早就忘到爪哇国,没直接撂挑子,也不过剩最后一点面子情。
既然消极怠工不可取,于是安格就想辞职。
潼关:“……”
mmp。
后来还是云鸿一句“事业为重”劝住了。
本来我们拍毕业照,你跟来也只能当人形立牌,还是办正事去吧。
电话那边的潼关就差三呼万岁,脑袋里走马灯似的溜过去一句话:
娶妻娶贤……
正是上课时间,又下着雨,学校超市里冷冷清清的,收银员正百无聊赖刷手机,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把伞。
“结账。”
声音清亮,很好听。
收银员熟练地扫码,下意识抬头望过去,“35。”
呀,是个帅哥。
如今孩子们早熟,十来岁上就知道打扮自己,描眉画眼烫头染发,都熟练得很。
可眼前这个孩子却不一样。
白净面皮儿,深眼窝里藏着两丸黑水银,像闷热的夏日里穿林而过的一阵清风,极清爽。
可等那帅哥走了,收银员瞧着干干净净的地面,这才觉出来有哪儿不对劲: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他又是来买伞的,为什么没淋湿?
以及……他是不是扎着丸子头?!
云鸿自然是不怕下雨的,可别人都淋得落汤鸡似的,偏他光着脑袋还清清爽爽,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不必要的关注,还是避开点好。
云鸿擎着伞,不紧不慢在校园里溜达,脑海中过电影一样晃过许多曾经上下课的场景。
若论时间,只隔了半年;
可若论事件,他这半年过的,怕是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精彩。
因为临时下大雨,预定的大合影时间被迫延后,徐友善他们都在两座教学楼之间的连廊碰头。
云鸿进去时,门口的保安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眼睛里有点不赞同:
都上课了,这孩子咋不知道着急?
眼下云鸿的脸蛋儿,怕不是比高三生都嫩。
又往他头顶狠命瞅了几眼,唉,现在的小年轻啊,好好的男孩子学人家留什么长头发!
“云仙儿,这儿!”
徐友善正要掏出手机重播,眼角余光就瞥见云鸿上了楼,连忙举起胳膊晃了晃。
他的声音极大,这边又空旷,隐约带了回音,顿时就把一干同学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众人抬头,就见一个有点眼熟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人往这边过来,一身亚麻休闲装都洗得泛白了。
徐友善过去打量他几眼,感慨道:“你这是真要成仙了啊!”
云鸿本就不大在乎穿着打扮,正式修仙后更不往那上头花心思,偏安格自己又是个一年到头夹克牛仔裤,也没个督促……
如今他头发有点长了,在家可以散着,出门就学着潼关的样子,也在脑袋上攒个发髻。
配上这身旧麻衣,还真有些道家闲云野鹤的味道。
徐友善一双手跃跃欲试,就有点想去戳他的丸子头。
云鸿眯着眼瞅,徐友善就讪讪地收了手。
对修仙者而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是储存灵力的容器,尤其在如今灵气匮乏的年代,容量大小就很关键。
比如说手机,125g内存就是比不上500g的。
所以绝大部分修士都是长头发,无论男女。
在这方面,佛门子弟就很吃亏。
因为性格的关系,几年大学生活下来,云鸿也没几个好友。
如今还经常联系的,也就一个徐友善了。
半年不见,大家都为了考研、实习、找工作弄得灰头土脸,偏他就跟去美容院做了拉皮儿似的,那边一群人难免惊讶又好奇。
想问吧,又因为不熟而不大好意思上前;
不问吧,心里就跟有小猫爪子挠似的痒痒。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性格最活泼的前任文艺委员出马,故作熟络地道:“你是云鸿?半年不见,咋还逆生长了?”
他是笑着说的,又是很俏皮的语气,让人很难反感。
云鸿冲他点点头,混口胡扯,“大概是吃得好睡得好。”
这话听上去简直比流量艺人的声明一样,字里行间充满了糊弄。
文艺委员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可以敷衍得再含糊点。
但他现在也还年轻,对变得更年轻这种事本就没有多少执着,见对方不想说真话,也不追问,只是有些惊讶道:“你该不会真的出家了吧?”
云鸿不爱跟人交际,但架不住成绩好,每年都拿奖学金,大家自然而然就会关注,然后就听说他好像信道教,平时还爱打坐什么的。
可信道教跟出家,是两码事。
至少对这些正值青春年华,贪恋红尘俗世的年轻人来说,是很难想象的。
云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家,出家,也没什么不同。”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说。
虽然确实以道门入修行,可真要论起来,也没出家。
一群人听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心道这话听起来就神神叨叨的。
文艺委员没了继续八卦的劲头,其他人也不想来碰软钉子,纷纷偃旗息鼓,只偶尔偷瞟几眼。
徐友善大咧咧趴在栏杆上,瞅着云鸿的脸道:“再这么下去,你该不会真的返老还童了吧?”
瞧这小脸儿光滑白净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他妈整天敷面膜、去美容院,可效果,啧啧。
云鸿十分怀疑他语文怎么学的,“我还没老。”
自然谈不上返老还童,顶多……也就是个永葆青春罢了。
徐友善扭头看了眼同学们,估算了下距离,这才压低声音问:“仙儿,你真修仙啊?”
之前他总半信半疑,觉得了不起也就是那些风水阴阳先生之类的,可如今眼见对方越来越年轻,气质越来越冷清,也禁不住泛起嘀咕。
云鸿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修仙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华阳,现在又来问徐友善了。
这两人是他在红尘中关系最亲近的两人,如果他们真的想,云鸿就真的会尽力帮。
徐友善愣了下。
他没想到这种事会问到自己头上,一时间有点懵。
“这种事不都是讲机缘的吗?”
云鸿平静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有培元丹在手,只要不计成本狠砸下去,只要徐友善的天分不是渣到家,即便不能修仙,也能当个寻常修士。
徐友善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茫然道:“修行的话,会怎么样?”
伴着屋檐下潺潺滚落的雨水,云鸿幽幽道:“顺利的话,你会借助符咒呼风唤雨、凌空而行;即便不顺利,也能延寿百年,顺便美美容什么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也带了点调侃的味道。
徐友善果然跟着笑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他不傻,虽然好友轻描淡写,但修行这种事肯定不容易,不然,外面早就修士满地跑了。
云鸿拍拍他的肩膀,“不着急,你慢慢想。”
徐友善才要说话,却听楼梯口那边一阵喧哗,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甩着手走过来。
当场就有不少同学围了过去。
那男孩子似乎颇擅交际,游刃有余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也没有特别客气,也没有特别疏离,俨然已经有了些社会人的油滑。
看清来人的脸后,徐友善直接冷哼出声,“什么玩意儿。”
云鸿失笑,“算了,不管他。”
都说人如其名,但徐友善绝对是个例外,这厮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爆仗脾气。
“什么算了,老子就看不惯他这个嘚瑟劲儿!德行!那名额怎么来的,当别人都傻逼吗……”
之前学校组织实习,去本市,或者说全国首屈一指的医院中医科实习的名额,他们班里有两个。
云鸿的成绩没得说,哪怕只有一个,名额也是他的。
但第二个名额,却给了并不算特别名列前茅的何飞宇,也就是刚才上来的那个男孩儿。
当时大家私下都挺有意见的,但何飞宇的出身很好,家里很多长辈都在医疗系统内工作,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算意外。
原本说的是,只要实习考核达标,两人都能留下。
大家就都很羡慕:
首都三甲医院的在编工作啊,谁不想要?
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名额就变成了一个。
几次考核,云鸿的成绩都稳稳压住何飞宇,可最后,被刷的人是他。
当时云鸿确实是有点生气的。
哪怕他选择修仙,可能不会一辈子缩在医院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接受不公平的结果。
这意味着自己的努力被人轻而易举地否定了。
所谓的公平正义,在人脉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
但那时候的他没什么办法。
如今倒是有办法了,又觉得这样的小事,似乎不值一提。
没想到徐友善看上去比他本人更激动,让他在好笑之余,又觉得感动。
可有的时候,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你。
云鸿正要把濒临暴走的徐友善拖走,那边何飞宇却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云鸿!”
云鸿叹了口气。
刚才两边隔得远,何飞宇只模模糊糊觉得这人像云鸿,现在面对面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他怎么这么年轻?!
不对,应该说状态好,有青春气。
“你……”
何飞宇才要说话,云鸿就打断道:“没事我们先走了。”
何飞宇被噎了下,有些烦躁,但看看对方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再看看自己几万块一套的奢侈品牌职业套装,几十万一块的名表,烦躁迅速被高傲取代。
不过手下败将而已,何必跟他置气。
“好歹同学一场,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不跟大家叙叙旧?”何飞宇单手抄兜,故作潇洒道,“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大家先一起去吃个饭,聚一聚,毕竟以后想再这么齐全也难了。”
说罢,看似真诚而体贴,实则嘚瑟道:“就去御龙台订个包厢,我请客。”
怎么样,没去过那么高端的场所吧?
御龙台是首都很有名的一家老字号餐厅,人均消费上千的那种,对还没正式出校门的学生而言,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何飞宇这话一出,当场就有几个来捧哏的,又是说他阔气了,又是说他前途无量。
“老何出息了啊,再过几个月估计就能转正了吧?”
“那可不,你算是咱们班最牛的了,以后咱们就得叫何大夫,何主任哈哈哈哈……”
华国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很多时候你可以没有本事,但绝不能没有关系。
不管何飞宇究竟是怎么拿到名额,可现在他确实是成功了。
只要能成功,谁还管方式体不体面?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卧槽我这暴脾气!”
徐友善撸起袖子就想打人。
妈了个巴子的,你跟谁面前充大款、充成功人士呢?
云鸿几根手指头轻轻往徐友善肩膀上一按,后者就动不了了。
细细长长的几根手指,却有着不亚于铁钳的威力。
“你别管,我今儿非叫他知道什么叫祖宗不可!”
徐友善拼命挣扎。
妈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什么玩意儿!
云鸿失笑,再看何飞宇时,眼神十分复杂。
何飞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
云鸿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知道吗,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人不可能这么蠢,所谓的装逼打脸情节,只会发生在小说和电视剧里。”
但现在看来,艺术真的是来源于生活。
何飞宇听这话不对劲,笑容淡了些,“什么意思?”
云鸿想了下,点点头,掏出手机拨号,“满足你心愿的意思。”
几秒种后,电话通了,潼关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传来,“怎么了?”
云鸿言简意赅道:“有人在我面前装逼。”
我就想还他个更大的。
何飞宇脸色一黑,“你特么……”
潼关在那边沉默片刻,突然阴恻恻笑了下,“做了他?”
这几天他绕世界跑着抓人,奈何虾兵蟹将抓了一大堆,正主却连个影儿都没有,正憋得满肚子火没处撒呢。
云鸿冲何飞宇温温柔柔地一笑,再一张嘴,却跟刀片子似的,“首都医科大学应届毕业生何飞宇在三甲医院公开招聘中弄虚作假暗箱操作,其父母、大伯、叔叔、爷爷都在医疗系统内任职,涉嫌以权谋私,你帮我往上面递句话,除了何飞宇本人的入职,还有没有其他的钱权交易……下一批火符供应量,翻番。”
如今云鸿就是别动局独一份的宝贝,而别动局就是华国独一份的秘密武器,只要正式成员提出的正式要求,有关部门都有责任和义务予以配合。
他又加了最后一句承诺……
说句不中听的,别说肯定能查出点儿什么来,就算查不出,何家也得秃噜一层皮。
一个电话打完,何飞宇和那边的同学都特么傻了:
这哪儿来的中二装逼犯?
真以为种马爽文呢,一个电话下去就天翻地覆?
有很多事情,你不亲自去做一回,很难体会其中的爽感。
打完电话之后,云鸿突然就觉得特别爽。
虽然以他如今的处境,正面对线确实有点幼稚,但就像成年人依旧会喜欢玩具一样,幼稚一点都不影响爽。
甚至因为地位和处境的巨大提升,爽感加倍。
他缓缓吐了口气,说了句更加中二更加装逼但也确实更爽的台词:
“天热了,让何家破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