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些。
在县里医院担任护士一职的夏奈推着装载药品的推车一路走过医院的走廊, 统一制式的制服贴在身上,即使在拥有空调的室内也显得闷热。
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候诊区,夏奈清楚地记得任同一职位的朋友刚刚被叫走跑去对新来的客人进行检查, 回来的时候表情却带了些茫然和复杂, 被问及原因,对方只是含糊地说了声“好像有奇怪的病人”便离开了。
奇怪的病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认经历过大风大浪, 暴走族也好,无理取闹的客人们也好都见了个遍的夏奈叹了口气, 能因为病人的长相、行为及装扮而露出这么纠结的表情可不够尊重, 在她眼里,那位刚入职的朋友在这方面还有待提升。
这么想着, 夏奈拐过楼道, 进入住院部的范围。
尽职的护士记得普通病房区的一位病人今天要办理出院手续,作为替换,今天一定有新的病人入住, 她推开面前的房门, 对住院人员的身份进行核验。
——黑发少年正双目紧闭地躺在病床, 比同龄人更加瘦削结实的身形相当引人注意, 任职多年早已练出一双好眼力的夏奈当即便看出了夏油杰的症状。
暑假的确是少年人生病的高峰期, 尤其在这样的小地方, 贪凉贪玩的孩子总容易得一些这样中暑高热的毛病。
夏奈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 集中在病床旁正坐着的一位背对她的老者背后,老人花白的头发后系有黑色的绑带, 身穿水纹图样的羽织,沉默地守在床边。
是常见的“隔辈”组合。
附近的山村有不少这样的家庭, 父母来不及照顾孩子便把子女扔给深居山村的老人, 总归是受了最近经济下行的影响, 殊不知在无意间忽视了孩子的成长。
而麻烦的病人也正是这种,老人家往往过得拮据一些,比较起年轻的父母们也更细致一点,对医院的很多条例挑剔得很,又不愿全权将照顾的权利让给护士,非常难缠。
不过对方现在看起来还算镇定,应该不会很棘手吧。
这么想着,努力整顿心情打起精神,夏奈先试探性地向老者询问:“请问,您是夏油君的亲属吗?”
一张暗红色的天狗面具转过来。
“……”
夏奈听过天狗的故事,也见过新年期间戴着天狗面具在街头除灾的老人,但没有一位表演者能把这幅面具戴得这样可怖......不,也不是可怖,是对方身上的气势连带着面具一起,具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戴着天狗面具的老人声音低沉吐字清晰,他先澄清道自己只是病患的邻居,在夏奈开始为夏油杰打点滴时又低声问了几句关于病情和调理的问题,这诚恳的态度令刚才还有些担忧的护士彻底放下心,甚至在对话的后半部分还好言安慰了几句看不见表情、给人的感觉却对病床上孩子格外关注的“特殊家属”。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体温降得很快,您不必太担心。”
仔细测量过夏油杰的体温并把数据记录下来,夏奈说:“今年较往年比更热一些,因为中暑而引起发烧很常见。”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老人回应,复而转头继续沉默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少年,看上去并没因夏奈的话放松半分。
“......那么,如果您需要帮忙可以通过对讲机与我沟通。”
很理解对方的心情,对病房要求以及相关程序介绍完毕,夏奈指了指病床旁的对讲设备示意后识趣地退出了房间。日本的普通病房其实不需要家属费心陪护,护士们将承担一切照顾的任务,不过也有这样心存忧虑的家属,所以夏奈交接的流程很顺利。
走出病房,年轻的护士想起同事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想起男人脸上的戴着的天狗面具,倒是在心里对鳞泷的身份进行了猜测——从面具的边缘看,对方脸部没什么大面积的伤疤,或许是附近哪个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吧,山林里总有些神秘的信仰在,所以也不奇怪。
不过,说是邻居,看上去可比有些父母还要在乎生病的孩子呢......夏奈叹息着感慨,她清楚地记得那位老者紧绷的脊线和整个人蓄势待发的状态,就像一张绷紧的弓。
被评价为“紧绷状态”的百生没意识的自己的面具和气场给周围人带来多大惊吓。
小山村里没几户人家拥有车辆,因此培育师只能背起夏油挨家挨户地询问,幸好医院这种存在于大正时期和《银魂》的江户时期都已具雏形,被村民送到医院后,百生才能按照规章用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全部的手续,当然,中途少不了要跟医院借用电话找夏油夫妇问询一些用药的关键问题。
得知夏油杰高烧担心不已的夏油夫妇当即决定一同驱车赶来,受距离影响,应当会在傍晚抵达,在电话里,沙希还郑重地感谢过鳞泷。
忙活了一通、收到来自夏油杰父母感谢的培育师比往常更加沉默。
鳞泷的弟子中,双亲健在的孩子实在太少。
能被培育师们选中的弟子大多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死亡后除了同僚外鲜少有亲人为之哀悼,就像被扫落的叶子,混杂在无数一同凋零的同伴尸骸中,安静地消亡,等大雪覆盖,春日又会又新的叶子长出,周而复始,如此往复。
——这是值得感谢的么。
挂断电话时,百生如此想到。
在一切灾厄发生后进行的救助应被称为“弥补”,因大意逝去的孩子不会再回来。
就像那些鳞泷的弟子。
*
——他们的确不会再回来了。
夏油杰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明知现在不是该睡的时候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咒术师对负面情绪的敏锐触觉促成这场梦,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昏迷给培育师带来多么大的后果。
那一向被收敛地极为隐蔽、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方才微微透露些许寂寥的悲伤在此刻汇集成其本人也没察觉到的力场。
鳞泷左近次没见过弟子的死亡,因为那些少年少女们几乎全部消失在紫藤花海中央的试炼场。
是啊,担任水柱时遇到的同僚们的死亡真的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当从炭治郎口中得知“异形之鬼”的存在、又推出弟子们的死因后,看着平安回归的炭治郎,鳞泷左近次的回忆里满满都是那些孩子日常训练时的模样。
这位培育师做不到等弟子们逝去,再去想象他们死亡时的凄惨场景。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水波般将疾风骤雨包容,最终因为与百生的同步率过高而情绪泄露,在《咒术回战》这样的世界中被夏油杰察觉。
形成一场温馨而悲伤的梦。
少年少女们如往常那样踏上训练的山路,回来时却又少了几人。
梦境中从远处梦的边界回来的孩子们仍一点也没察觉到同伴数量的锐减,保持着惯常训练的节奏。
只是夏油杰身处的后院不再那么拥挤,他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手会不会穿过哪个幻影的身体,不需要努力辨认哪个孩子叫村田、哪个孩子的进步更大。
“……”
这次夏油杰的身边没有炭治郎。
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看着这背后藏着离别含义的梦境,炭治郎的表情、孤身的鳞泷、还有代表怀念意味百分百还原的木屋……汇成一位老者的人生。
夏油杰单薄的夏衫被吹得拂起,贴在皮肤有种夏日难以言喻深入骨髓的寒意,咒灵操使看着自己每日都会梦见的“训练同伴”又缺几人,只觉嗓子干涩,难以出声。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炭治郎那天的悲伤恐怕另有所指。
——他们离开了、消失了,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而自己只能看着别人的背影,哪怕有每日的陪伴又怎么样呢,依旧无能为力。
夏油杰第一次觉得这是一场无尽的噩梦。
从炭治郎那里得到答案、错以为这些场景都是鳞泷主观所梦的咒灵操使被这弥漫在梦境中无所不在的痛苦压得无法呼吸,他的感受逐步与鳞泷同步……这样的压力下,未来特级的天赋再次显露,令这股负面情绪汇成可怖的咒力,甚至影响到现实世界。
「他们不会再回来。」
为自己没能守护的重要之人而悲、为无能为力而痛,寒假方体会过保护了他人滋味的夏油杰对此感受尤为强烈。
而此刻现实中,也有人察觉到了这强烈的咒力波动。
五条悟站在医院外围,饶有兴趣地推了推他的墨镜。
白发的六眼明明拥有不错的身材却歪歪扭扭地站在树荫下,活像准备拽住路人收钱勒索的不良少年,搭配他身边正站着的战战兢兢擦汗中的辅助监督,场面一度让人很想报警。
随后,完全没顾及辅助监督,还未就读高专就已经开始着手祓除咒灵的天选咒术师迈开长腿直直地冲医院入口走去,目标是夏油杰的病房。
他哼着从大街上听来的流行调子——一般五条家不会播放的那种,又专门在某些音节拔高而使整首歌别别扭扭,听起来极废耳朵。
“喔、找到咯——”
五条悟自顾自地走到夏油杰病房门前,随意应着歌声的节奏敲敲门便推开,那双可以说是璀璨瑰丽的眼睛透过墨镜,注视着病房里的培育师以及咒灵操使。
“呀、抱歉,我走错房间啦!”他欢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