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未来你遇到了类似的人、类似的事,他们在危急关头受你救助却毫不领情,用语言中伤你、用行动侮辱你、用眼神鄙视你、用你所厌恶的一切手段表达自己的恶意......如此,你还会坚持守护普通人的大义么。”
为了将问题挑明,趁现在医院门口的小巷空无一人,培育师追问。
“......”
听完鳞泷的提问,夏油杰默然站在原地。
他没想过这样的假设。
现在的咒灵操使大多在救助的途中充当一个“无名英雄”的身份,那些被无意间救下的人们对咒灵一无所知,除去山田夫妇之外,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是谁缓解了他们身体的不适,找不到感激的对象、也自然就没有辱骂和愤怒。
而不过国中时期的夏油杰,即便再成熟、对于社会的黑暗面的了解也仅限于某些普法节目和邻居间的传言罢了。
可以这么说,他一直持有一些对英雄这个身份的少年情怀,投身于保护他人的行动之中,虽然没什么回报,但也算得上是“能满足自己”的事。
所以听到了鳞泷的描述,夏油杰第一次开始试着假设自己遇到这种类似状况的情景,并用医院内那位闹事者的神态语言代入,那些受过帮助的人们假如是卑劣的、奸诈的、不领情的......
——但是,真的有鳞泷先生描述的这些人吗,没真正在救助过程里遇到这种纠纷的夏油杰陷入深思。
夏奈小姐面对的闹剧好像很常见,最近社会上也有一些关于医院的、不好的传闻,加上夏天的天气燥热,很容易令人心生浮躁,总得来说今天的事件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会发生的。
但这份冲突的实质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的基础上,那位病人不知道药物的副作用才会心生恐惧,自己的救助则是当着别人的面堂堂正正地帮忙,应该不会真的有这样不识趣的人存在才对。
虽然在大多方面都具备同龄人缺乏的同理心,实质上在心中早就把自己和普通人划分开来的咒灵操使一时半会仍旧不太理解鳞泷为什么突然把自己和夏奈联系到一起。
所幸鳞泷看上去并不急于立刻得到答案,在问过夏油杰这个问题之后,他率先迈开步子,凭借不错的记忆力和做鬼杀队成员时的认路能力,引着少年人走向返程的车站。
百生的确不急于得到夏油杰的回答。
当初鳞泷在对待炭治郎时那句“回答得太慢”是在确信对方在人与鬼的界限里保证身心的清明,而夏油杰不同,咒灵操使面对的是更深远的、关乎意念的抉择。
有些事唯有体验过方才能发现其间的不易,他要保证“鳞泷左近次”身处于普通人范畴才能在未来成为牵引夏油杰的绳索,所以暂时不能带着夏油杰体验一二、也无法以咒术师的身份带领尚未树立完整世界观的咒灵操使对那些糟糕的事经历一番......
此刻,没有接触过人性之恶的夏油杰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反而会令结果更加可信,唯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对那种未来进行假设,才能从其口中得到相对准确的答案。
小县城的巴士没几个人坐,尤其在这种夏天。
戴着面具的老人登车时固然引起了司机的注意,可正如夏奈前几天第一次见到鳞泷的反应一样,这个县城临近大山,总有供奉着神鬼、拥有自己的信仰的村民,天狗面具在大多数人眼里又是避灾降祸的象征,倒也没引起太大的议论。
夏油杰跟在鳞泷身后坐下,他深知老人偏向干净利落的问答,不可能突然冒出一句没后文的废话。鳞泷左近次不急于得到答案的态度反而令一向心细的少年开始端正心态深入思考起来,他看向窗外,夏天的风从窗外勉强灌进车厢,以夏油杰的视角,能看到街头有几只小小的苍蝇模样的怪物盘旋。
这些怪物最为常见。
夏油杰一开始还会帮忙祓除,后来发现它们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大的危害也就放过了,现在看着这些弱小的怪物,咒灵操使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常人看不到它们。
那么,假如、假如在未来,自己降服它们的过程被受到侵害的普通人看在眼里,人们看不到那些怪物、不知道我在和什么样的存在作战、甚至连我为何挺身而出的动机都搞不懂......那发生今天夏奈小姐遇到的事,也很有可能。
那个时候的我,还会保护他们吗。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夏油杰这么问自己。
咒灵球的味道恶心口感又黏腻,每次吞服都像在被恶意浸透一次,夏油杰相信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应有所代价,而上天赐予自己这份特殊的力量也必然有责任伴随,为支撑下去、也是顺应心中隐隐的向往,咒灵操使一直在用“扶弱抑强”的大义衡量自己的所为。
......他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早上刚食用的、煮得恰到好处绵软的米饭早被消化得干净,此刻胃部泛酸的原因单纯是为那些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形形色色、愚昧又低俗的普通人而厌烦,夏油杰的喉咙发紧,视线转移至身边唯一可做听众的老者身上。
“......鳞泷先生,我觉得很糟糕。”像找到了引导者,无意间,夏油杰怔怔地答到。
这是才十几岁的孩子的回答。
真的要说,夏油杰的年龄和上个世界的春生一样,比中原中也还要小上一些,被jump系故事感染过、心怀善意的少年只知道英雄强大而充满光辉,那些故事中被拯救的人们大多会对拯救者抱有善意......可现实总不可能这么无害。
尤其是《咒术回战》的世界更是如此,这个被咒灵侵虐的世界从设定上便与寻常任务世界不同,那些由负面情绪滋生出的咒灵直击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人们发疯、受伤、死亡、被虐杀、可悲的是即便死去也有可能诞生出新的怪物......仿佛看不到头的循环。
夏油杰必须要在这片旋涡中挣扎。
他不是春生,少年时期有羊之王的庇护——也不需要别人的庇护,咒灵操术这样在设定上即是最顶级的存在的咒术将夏油杰放在比常人距终点更近的起跑线,寻常人的家庭又无法给予咒灵操使成长的“营养”,他就像被那些咒术界的顶层操纵的困兽,最终选择连自己也看不清终点、只知大概方向的跑道。
“感觉糟糕”,也是现在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夏油杰能给出的、唯一答案了。
百生没有回话。
他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咒灵操使的肩膀,像当初拍上太宰治的、中原中也的那样,对这位广义概念上被视为拥有悲惨结局的少年提供一丝支持。
0581从这个动作里看出了长谷川泰三的影子,没由来的数据一酸,有些难过,现在的夏油杰还未涉足于咒术界,他只是想着那些不友好的事便会心生憋闷——这很正常,一直吞服咒灵球、沉默地游走于咒灵和人类边缘的少年绷着心底的弦,为了所谓大义忍耐到那个苦夏。
此时有鳞泷在听他的疑惑。
那彼时又有谁会费心去了解一个成熟的、温和的、有时又有些执拗和心思敏感的少年的心事呢。
五条悟不会,因为他生而立足于顶端,一切普通人的烦恼仿佛与这位神子不搭边一般。
家入硝子也不会,她就算再贴心、再细致,拥有与夏油杰截然不同术式的她也很难在夏油杰的某些点上共情,更不用说咒术高专时期的五条悟与夏油杰格外友好一些。对这位唯一的女同学,两个dk虽然不会把她当那种普通的女孩子看待,但也不会将心底的烦恼全盘托出,硬要解释......少年的骨气和自尊,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
作为老师的夜蛾和身为崇拜者的灰原雄或许可以,但拥有自己的骄傲的夏油杰绝不可能向这两人主动倾诉什么。
夏油杰的术式决定了他要面对咒术界的疾风、出身又隔绝了他与同类的交流、性格决定其必将受亲近之人的生死所困,志向圈定其前行之方向。
夏油杰,没有宣泄情感的突破口。
百生也想到了这点。
听到咒灵操使的发言,他比系统的感触更深,因为自己粗糙的手掌下不是未来苦夏时那瘦削的肩膀,而是少年人逐渐拔高时期的身形,也正是这个少年,在新年前为自己送来了贺卡、在雪地里双手冻得青紫也不愿放弃救人、不擅长应对他人热情的善意、全力以赴变强着、对未来还抱有人生中最简单的期待。
是啊,一切都来得及,百生想。
现在会感觉糟糕,说明夏油杰的本心仍旧向往救人的一方,只是不确定该怎么处理这份恶意罢了,毕竟咒灵操术的代价实在有些大、它不是直观的伤害,而是长年累月对心志的折磨。
不知不觉,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在说“我不确定夏油杰的结局是否是一种真正be”的百生,已经从夏油杰的所作所为里感受到对方的心性,开始思考起帮忙规避那个未来的办法了。
车子在沉默氛围中晃晃悠悠爬上山路,最终停在距离村庄不远的车站。
百生在这一站下车,他仍旧走在夏油杰的身前,等车子开远,身边归为宁静,才突然说到:
“我所擅长的剑技,名为水之呼吸。”
未停下脚步,就像没察觉到身后夏油杰的疑惑,鬼杀队的培育师仍旧自顾自说着好像和上车前提问并不相干的话:“与我同源的,还有炎、风、雷、岩等流派。”
“选择水之呼吸,只因我更擅长于此,亦能从中得到些许感悟。”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正义,也不存在绝对的邪恶,我们站在人类的大义角度消灭异类、殊不知在异类或是异类家人的眼中,我们即是邪恶。”
“因此,我所认下的水之一字,不仅单纯指河流和大海,还有人们懊悔心酸和喜极而泣眼泪,以及同行者的血液和努力的汗水。”
“坚定时,将此化为力量;迷茫时,便将这些化为斩击,无论遇到怎样的事都不能忘记自己的目标,期间即便遭遇意外、孤独无所依靠、甚至对世界抱有怨恨,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初心。”
“区分你是人还是异类的要点,即在于初心二字。”
“我不会告诉你该如何去做、如何排遣心中糟糕的憋闷。”
“现在的你目标只有一个——变得更强、站得更高,然后顺遂你的心意选择更愿去往的未来,只是必须铭记一点,你心中的水潭,就算融入了鲜血、泥沙,也要保证它还是水。”
面具下,百生如此坚定地说到。
他直到现在也没直接了当地告诉夏油杰“你该选择怎样的未来”,这个做法和文野世界里最后让中原中也自行面对白濑一样,角色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意志,他只能为这个未来可能会走偏的少年做些提点。
然后,作为任务者,对其负责。
此刻交代了水之呼吸,已经间接证明未来百生会教授夏油杰呼吸法与剑技,为的是给这个现在还对救助弱者充满热忱心怀大意的咒灵操使开辟更广阔的道路。
夏油杰自身那未能足以保护在意之人的实力、咒术界的压迫、羂索的阴谋、无人开导的心境......等等条条框框成就了未来的教主,因此百生在赌,用他作为一个引导者的身份破解掉少年身上的枷锁,赌夏油杰的未来不会走向弑亲的死路。
正如鬼灭之刃世界中的鳞泷左近次与富冈义勇对炭治郎的担保。
听着心底此刻0581「你怎么这就下决定啦!万一夏油杰真的选择那条残杀普通人的道路了呢!」的疑问,拥有与扮演身份同步的痛感、决定不让培育师担上污名、又相信着夏油杰的ai仔细品味着心底莫名的情绪,他想起长谷川一个人面对gss枪林弹雨的豪气、又想起鳞泷左近次那永不歪斜的背影,以轻松平常的语气说:
“——我会尽全力地承担后果,解决衍生出的一切问题,然后切腹谢罪,辞退这份工作。”
而没了唯一的工作,又有把任务搞砸前科的ai只能面对销毁重置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