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晨光明媚。
南湖别墅区紧挨着湖边的甬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映着初生的朝阳,如碎钻般剔透晶莹。
手拿棉花糖的三岁小女孩从上面跑过,啪叽跌倒,哇的一声哭起来。
年轻妈妈追上去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心疼地哄着走远。
一旁路过的大女孩跃跃欲试地走到冰上,蹲下不肯起身。
同样追上去的年轻男人无奈一笑,眉眼间的清隽比冬日的阳光还温和诱人。
他认命地背对她伸出手,扮演好一只雪橇犬的角色,柔声嘱咐,“抓紧了,小心别摔跤。”
而后拉着她在冰层上缓慢滑行。
两人一路玩闹着渐行渐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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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辛念按完门铃搓了搓手。
刚才只顾着滑冰,现在才惊觉,她指尖全都冻得通红。
一只大手从旁伸过,轻轻握住她的手。
略带薄茧的指腹粗糙中不乏柔软,好像这手的主人,粗中有细,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小心思。
辛念歪头看着交往四年的男朋友郁辰傻笑,满心满眼都是甜。
门开了。
一个肤色偏黑、眼角纹略多的中年女人站在里头,原本夸张的笑容在看到两人手牵手的一瞬不翼而飞。
“不是说家里有急事,让你自己回来一趟吗?”
郁辰妈声音不小地抱怨一句,生怕儿子冻着,赶紧推着他进屋。
郁辰抱歉地看了辛念一眼,紧紧握住了她试图抽回的手,拉着她一起进门。
两人身上的寒气尚在,郁辰的大姐郁娟已经牵着本该在上幼儿园的大女儿和二女儿踉跄下楼,快步迎了出来。
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明显才哭过一场。
也不知道这次她老公又“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
他们姐弟俩仅仅相差八岁,看着却像两代人,别人家说母女俩像姐妹是夸人,搁在他们家那就是骂人。
辛念忽然有点后悔陪郁辰回来了。
都怪他说马上过元旦,好歹和他家人见一面打个招呼,她才一时心软。
郁辰的爸爸早年病逝,一家子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亲妈身体弱,大姐性子弱,小妹人品弱——
总之这三个女人都不喜欢她,她也挺讨厌她们。
要不是大家都给郁辰面子,分分钟打起来不在话下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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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辰妈越看辛念越觉得碍眼。
要不是她杵在这,从小就善良懂事的儿子一见他大姐掉金豆,早就冲上去嘘寒问暖了,哪会跟现在似的,俩人一起杵着。
郁辰妈假笑着说,“辰啊,厨房里有你最爱吃的多宝鱼,可新鲜,让辛念进去给你做,她做这个最拿手。”
赶人之意明显。
郁辰也不好说自己妈什么,只能又一次满是歉意地看向辛念。
辛念笑笑,一点不在意,反而问他,“想吃吗?这个季节多宝鱼清蒸比较好,可以滋养皮肤。”
郁辰轻轻摇头,“别做了,你左手前天不是划伤了,尽量别碰水。”
他妈妈立马瞪眼,“这点小伤算什么,我怀着你的时候还下地掰棒子呢。”
辛念暗暗撇嘴。
这四年她别的没长进,养气功夫就学个十足,刚好她也不想跟这听他们家那点糟心事,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抬腿进了厨房。
临走前特意温柔地说了句,“都两天了,哪那么娇气,我先去忙,你们聊。”
郁辰妈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袅袅婷婷地走远,啐了一口,“小妖精,就会在我儿子面前装贤惠,我呸。”
郁辰无奈叹气。
四年一晃而过,他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改善女友和家人的关系,可惜收效甚微。
听到拖鞋蹭着木地板的摩擦声,他抬头一看,每天必定睡到午后才起床的小妹居然破天荒地爬起来了。
他怀疑姐夫这次惹的麻烦可能不小。
“郁玲,去厨房给你念念姐打下手,看着她点,沾水那些活儿别让她做。”
郁辰的语气不容拒绝。
还没睡醒的郁玲哈欠打了一半,卡住,翻个白眼。
吱啦吱啦的拖鞋擦地声一路延伸至厨房。
郁辰这才将视线放在他大姐身上,开口前先低叹一声,“姐,他又在外面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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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内,说好的静音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低鸣。
郁玲耷拉着脸走进来,重重地带上门,双手抱胸往墙边一倚。
她不仅不帮忙,还轻蔑地笑着说,“我们家又不缺花瓶,没地方摆你,你还来干什么?”
辛念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放水冲洗鱼身,闻言不气反笑,“原来你也知道我长得好看啊,毕竟不是谁都能被叫一句花瓶。”
她装似不经意地扫了郁玲一眼。
郁辰这个妹妹跟他半点不像,完全挑着爸妈的缺点长。
郁玲果然跳脚,指着她数落,“你算什么东西,只有没本事的女人才会为了讨好男人学做饭,你也就能哄得我哥晕头转向,我和我妈我姐早就看清你的本质了,告诉你,别想嫁进我们家!”
辛念挑眉,有点意外。
虽然大家每次碰面都会背着郁辰吵几句,但郁玲这种打了鸡血的状态多少有点反常。
是什么给了她如此普通却又如此自信的底气?
辛念把多宝鱼放在案板上,用刀背狠狠一拍鱼头。
嘭!
郁玲吓一跳,尖叫一声,“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把那鱼头当做是我?”
辛念没理她,握着刀在鱼身上快速一划,鱼鳃没了。
郁玲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这回直接大骂,“不要脸,这么些年也赶不走,你就这么喜欢倒贴我哥?也是,他从小到大都是校草,现在又自己创业,有颜又有钱,你恐怕找不到比我哥条件更好的了吧?”
辛念剖开鱼肚,掏出内脏,嫌弃地扔进垃圾篓里。
而后边洗手边说:“那可不一定,喜欢一个人才会觉得他最好,一旦不喜欢了,比他好的多的是。”
郁玲冷笑,“嘴硬吧你就,别以为他不会甩了你,去年冬天这时候,你在英国,有天晚上我哥喝醉了,隔天可是被谭芮姐送回来的,他没告诉过你吧?”
她说完面露得意,迫不及待地补充一句,“对了,谭芮姐这几年越来越漂亮,比你好看。”
谭芮是他们家老邻居家的独生女,跟她哥小初同班高中同校,刚从澳洲留学回来。
这几年两家大人走动得虽然不勤,谭芮却每年假期回国都给他们全家带礼物,今天这鱼还是她特地送来的,就因为他哥爱吃。
辛念一听一过,回想起来,的确听人说过谭芮脸上动了几处。
她和谭芮高中时同班,关系凑合,和郁辰交往后才知道他们两家认识多年,谭芮从小就对他有好感。
不过他相信郁辰。
郁辰这妹妹天生跟她不对盘,每次碰面话都捡难听的说,造谣生事一把好手,要是跟她生气,她早气死八百回了。
辛念开始切鱼,下刀干净利落,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撞击声。
她接下来的话也像这菜刀一样简洁有力,刀刀见血。
“别人我不知道,你要是夸女人好看,肯定不是真心的,下次记得,想气我得说她比我还丑,那我还真有可能不爽。”
郁玲狠狠跺了下脚,小声嘀咕,“嚣张什么,有你哭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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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
客厅里意外传来玻璃打碎的声响。
紧跟着是郁辰妈和郁娟急切的叫嚷声。
辛念跑出去一看,就见郁辰的姐夫用啤酒瓶砸破了自己的脑袋,额头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侧脸往下流,吓得他两个小女儿扯着嗓子使劲嚎哭。
“爸爸!疼……”
“妈,爸爸,呜呜呜!”
两个孩子口中的爸爸此时正跪在郁辰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弟弟,你信我一次,我再也不赌了,真的我发誓!再犯的话,你砍了我这双贱手!”
郁辰紧抿着唇,眉毛几乎拧在一起,虽然表情有点凶,但辛念还是觉得好看。
不愧是校草,连生气的样子都让人赏心悦目。
她当初主动告白,还特意追着他报考同一所大学,可不就是被他这副超能打的颜值迷花了眼?
辛念在自己颜狗的世界里无声傻笑。
郁辰妈一对浑浊的眼珠跟装了雷达似的扫射过来,见她这样以为是在幸灾乐祸,当即气个半死。
“臭丫头,你笑什么笑,有没有家教?”她将一股邪火撒在满屋子唯一一个外人身上。
“妈。”郁辰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大步走到辛念身前,拉住她的手。
辛念看着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生气,一副息事宁人的大度样。
事实上——
去他妈的不生气,她恨不得把那半截鱼头当着他们全家的面一刀拍烂。
那边,郁辰的姐夫跪着掉个头,往这边挪动一段距离,继续哽咽着哀求。
“弟弟你听我说,这次的事完全是个意外,我就是想去自家的公司干点活,赚个零花钱,没想到会碰坏了人家的古董,居然还要我赔那么多钱,一千万,就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三十大几的男人,抱着桌腿哭得像个傻逼。
俩孩子哭,丈夫也哭,郁娟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次决堤。
她扑通一下跪在郁辰面前,哽咽着,“小辰,对不起,是姐姐拖累你了,嫁给他这么个不争气的窝囊废,如果我们赔得起这个钱,不管多少我都咬牙认了,可是我们根本赔不起,那家人要报警,你两个外甥女才这么小,我不能让她们有个坐牢的爸爸……”
郁辰妈一嗓子干嚎起来,“娟啊,我的好闺女,你跪什么,快起来,都怪妈身子不中用,你弟弟从小还是你拉扯大的,你跪他不是让他折寿吗?”
劝完闺女,她转头又去拉扯儿子,“当年你高烧,烧得说胡话,你姐是为了给你凑住院费,才要了老高家的彩礼匆忙嫁过去,你难道都忘了?妈知道,这事的确是你姐夫做得不对,但他已经知错了,看在你大姐还有两个外甥女的份上,你就帮他一次吧。”
郁辰只觉得这并不陌生的一幕让他疲惫不已。
然而他再生气,看到姐姐下跪道歉,母亲旧事重提,两个小外甥女也几乎哭断气,本就不够坚硬的心最终还是动摇了。
他上前拉起郁娟,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姐,你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得,一千万不是个小数目,这事我得跟念念商量一下,毕竟公司也有她的一半。”
郁辰妈一听不干了,“公司是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话郁辰从前不知道解释过多少次,这次干脆没接茬,拍拍辛念的肩膀,轻轻推着她上楼,“在书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辛念点头,挥手让他先去处理他的。
她才在二楼转个弯,就听楼下传来郁辰妈急切的质问声。
“问她干什么?你这傻孩子,说了多少次,她就是个外人,你喜欢就当个玩意儿养着,涉及公司和钱可不能说给就给。”
辛念脚步顿了下,人停在了原地。
郁辰的声音随后传来,“当初开这家劳务派遣公司,启动资金是念念帮我找来的,说好了股份给她一半,我只是代持而已。”
他妈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也是她跟别人借来的,不过就是一百万,你早还清了,还多给了利息,要谢也是谢出钱的人,关她什么事?”
郁辰的声音越发无奈,“妈,就咱们家以前的条件,上哪儿找人能借来一百万?你认识有一百万的人吗?”
他妈不服气,“我是不认识,但凭你的才华,只要多找找,肯定有的是赏识你的大老板。”
“一切假设都没意义,事实是她帮我借到了启动资金,大学四年和我一起把公司做起来。”
“你就是护着她,惯得她臭脾气,别说你不知道,她背着你可没少跟我顶嘴。”
郁辰妈告完状,重重一叹,“妈是过来人,妈跟你说,要谈婚论嫁还是谭芮那样的姑娘好,知根知底,人家还是为了你才没留在澳洲,一毕业就回来的。”
“妈,说过多少次了,我跟谭芮没可能,这事以后别再提了,免得让念念误会。”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郁玲嗤笑一声,“算了吧,你女朋友可自信着呢,从来没把谭姐姐放在眼里。”
郁辰想起什么,忽然盯住郁玲,“你是不是跟她胡说八道什么了?”
郁玲连忙摇头,“没没没,真没说。”
郁辰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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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温暖和煦的日光透窗而入。
因为书太多,整个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纸墨香气。
辛念听到门外逐渐放大的脚步声,轻轻合上红色丝绒小礼盒的盖子,将它重新压在了英文原版的《宏观经济学》书下。
这本书比郁辰姐夫的脸皮还厚,大三在英国交换留学那年,一度学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天知道她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翻开它。
她努力掩饰着心中的小雀跃,不想破坏了这份惊喜。
只是盒子里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转啊转,转啊转,搞得她晕头转向。
她感觉自己幸福得直冒泡泡。
郁辰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果盘放在造型简约的红木书桌上,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低着头熟练地转动水果刀削了起来。
一转眼,一条细长匀称的果皮便被剥落。
他笑着抬起头把苹果递给辛念时,辛念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啊——”辛念撒娇地张开嘴。
郁辰把苹果送到她嘴边,任由她就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地咬着吃。
直到一圈的果肉不见了踪影,郁辰才晃了晃果核,一脸疲惫地说:“姐夫的事有点棘手,他顶着家政工人的名义去雇主家清扫,走之前抱着人家的古董梅瓶,没想到被提前回家的主人撞破,他情急之下试图攻击对方。”
辛念无语,“那就不是盗窃,而是抢劫了。”
郁辰沉默片刻,似是极为艰难地开口,“你也看到我姐跟我妈那样子了,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赔偿金额太高,可能需要抵押公司给银行贷款,所以想征求你的同意。”
辛念不答反问,“客户家失窃,这是今年第三次了,前两家因为没监控所以没证据,丢的又只是几百块的香烟白酒,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郁辰点头,说着自己也不太信的话,“他用两个外甥女发誓,这是第一次。”
辛念:“……”
“你决定吧,公司和家人都是你的。”
郁辰轻轻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强调,“说好的,公司一人一半。”
顿了顿才轻声道谢。
辛念又生气,又有点心疼,故作傲慢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这里酸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郁辰拧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他体贴地帮她捏肩揉背,捏着捏着,“不小心”碰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
辛念仿佛被人点了死穴,嗷的一声跳起来。
肆意的笑闹声荡漾开,驱散了屋内的沉闷。
屋外,郁辰妈把耳朵从门缝边拿开,不屑地撇撇嘴。
“瞧她那轻浮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比谭芮差远了。”
跟在她旁边的郁玲立马附和,“那还用说,谭芮姐爸妈都是大老板,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她一个乡下来的,仗着我哥对她好还真当自己大小姐了,没脸没皮。”
母女俩的酸话湮没在屋内的说笑声中。
她们离开后没多久,门开了,辛念和郁辰手牵手地走下楼。
面对一路跪着哀求到门口的姐夫,郁辰总算在出门前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我们俩现在就去见那位苦主,记住,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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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主:作为男主,第一章居然没机会露脸,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