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霁看着皇后这般表情, 忽地又有几分不忍,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补救一番,却见皇后早已飞快调整好了情绪, 愧疚深深掩埋起来。
只是她的语气却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轻松:“伊承徽说话, 当真是有趣。”
夏霁默然不语, 皇后端起茶盏看着竟无波澜的水面出神,茶叶渣滓随着微小的涟漪打着转, 倒是让人的心越发难以平静下来。
似是为了缓解尴尬,皇后啜饮一口。见转, 夏霁便也端起茶盏,暖流入喉, 便听皇后再度在耳边开了口。
“这些糕点伊承徽可还喜欢?若是觉得可口不妨拿一些回去。”
虽是征询的语气,但说话的同时皇后便将视线扫向了叶煦,后者先是小小一怔,而后费快反应过来叫来了人,将糕点包了起来。
宫女双手呈上糕点,夏霁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 客气几句算是道了谢。
“多谢皇后娘娘, 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煦见她眼底一派坦然,便知道夏霁这话说得不实诚。
皇后自然不会再去追究夏霁对自己礼貌与否, 愧疚怀揣着心里,皇后对夏霁的容忍度直线上升,竟是接道。
“若是再想吃,便来本宫这。枫儿常常忙碌, 若有你陪伴在身侧, 本宫倒是欣慰得很。”
皇后眼中满含笑意, 几乎是起身相送, 夏霁强压下心中的讶异,眼前却是一阵恍惚,边感叹皇后翻脸之快,便温婉笑笑。
夏霁放出门去,她有意放缓了脚步,叶煦却没有跟上来,夏霁正觉得奇怪,脚下步伐一顿,不禁回头去看。
皇后竟是没让叶煦送自己?
正当她觉得新奇,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履一路踩碎秋叶,直至锦靴站在自己面前时,那一路的声响才随之停下来。
“我便知道你会出来等我。”叶煦语气自是熟稔,有些得意笑笑。
夏霁撇嘴正欲反驳,垂眸却见对方的袖子鼓鼓囊囊,似是装着什么东西。
叶煦本不欲隐藏,见她如此望着更是直接将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半枚玉佩依稀可辨桂与兰花形状,夏霁面露怔然,似是不可置信般看了叶煦一眼,见对方眼底一派肯定后,复又看向了玉佩。
可不就是伊夏身上的那半枚玉佩么,原来叶煦这么久没有出来是揽了个差事?
让她猜猜,这玉佩交给叶煦是要干什么?
夏霁抬眼看向叶煦,试探着道:“这玉佩,皇后不会让你偷着放在我身上吧?”
说着,夏霁正要伸手去摸玉佩,却见叶煦飞快合上手掌,否定道:“你想得到是挺美。”
不放在自己身上?
夏霁奇也怪也:“那皇后干什么,总不能是让你交给尹清枫吧——”
此言一出,饶是夏霁也寂静半晌。
不是吧?
她转瞬去看叶煦的反应,却见对方眼眸中流露着淡淡的忧色,正是被她猜中:“正是你猜的那样,皇后让我神不知鬼不觉把玉佩放回尹清枫枕下。”
······神不知鬼不觉。
夏霁无语:“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尹清枫已经知道玉佩被皇后拿走了,现在放回去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叶煦手指摸索着玉佩的纹理,视线越过夏霁去瞧不远处东宫的屋脊,猜道:“兴许皇后便是想要这个效果吧。”
“什么效果?”夏霁不信,“心里慰藉?”
“或许便是如此呢。”
二人闲话之时,东宫出现在眼前,叶煦先是止步,眼中忧色稍退,乌色眼瞳浮现出一片的为难与警惕。
跟在皇后身边侍候了这么久,他也算是学会些揣摩主子想法的本事,见夏霁还是一派的不解,不由轻叹出声,先是看了看左右无人,随后扯着夏霁去了角落中,这才低语问道。
“你大着胆子想一想,皇后那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做无用功。她虽对你心怀愧疚,可还没有母爱泛滥冲昏脑子,现在认不回你,那该怎么办?”
夏霁略一沉思,试探反问:“讨好尹清枫?”
闻言,叶煦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许,但却没有浮现出半分的放松。
是了,便是如此。
夏霁恍然,尹清枫惯有疑心病,皇后将其一手带大,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更是能猜到他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疯狂又变态的举动。
事已至此,皇后自然该想着如何补救。
把这玉佩悄悄放回枕下,伊夏的身份便也成了这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后态度再明显不过:信物放在你那,我又不会光明正大认回女儿,你还有什么可疑心的?
如此,这二人母慈子孝的游戏还能继续演下去,只是可怜她夏霁夹在二人之间难做。
造孽。
夏霁扶额:“太乱了,本应该是女婿的成了儿子,本应该是女儿的成了儿媳妇,太荒唐了。”
她哀叹话落,却听一旁的叶煦轻声一笑,敲打道:“打起精神,这一切还是拜你所赐,被抱怨。”
话糙理不糙。
夏霁抿唇瞪了叶煦一眼,可见对方忧心忡忡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愁云笼罩其面上,久久不散。
皇后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说得轻松,该怎么把玉佩放回去也是个头痛的问题。
夏霁极为同情看了叶煦一眼,伸手正欲拍其肩膀安慰两句,忽地却见叶煦转过头来,脸上薄云稍散,眼中哀痛不止。
似是有什么触及内心,剜了血肉般疼。
而她僵在半空中的手也被他顺势握住,夏霁面露惊愕,不待自己开口,便听叶煦忽地改了语气。
戚戚哀哀欲言又止:“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帮我把玉佩放回去?”
夏霁心中浮现出的半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开什么玩笑?尹清枫的寝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哪次进他的寝殿自己不是少两块肉?!
“不成!”夏霁否决,可见对方这模样又有些可怜,遂晓之以情,“你知道我要是被抓包了,这事会变得多难办吗?”
叶煦哀叹:“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我——”
“所以我会在外面帮你把风。”
夏霁冷笑一声,用尽力气准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叶煦看着高高瘦瘦,手上的力气却是大得很,轻轻松松便将她的手团住,面上恳切不减,但就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夏霁气急,威胁他道:“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礼!再说了谁需要你把风?你自己去办吧你——”
见她如此挣扎,一抹落寞飞快闪过叶煦的眼底,他竟是松了力气,薄唇一抿,没有再做声。
夏霁如获大赦本欲逃跑,可转瞬却又见叶煦如此神情,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忍,她几步未走多远却又折返回来。
站至叶煦身前时眼神不自觉放柔,叶煦看着她,就在他以为夏霁改变主意时,却见夏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总要学会长大的,人生有许多的第一次,经历坎坷才能化茧成蝶,皇后娘娘的差事便也是你穿书历程的历练之一——”
叶煦表情冷凝,狭长眸中几分凛然犹如霜冻,夏霁见对方咬牙笑着,暗道不好忙转身正欲开溜。
声音先至耳畔,叶煦幽幽吐出几个字:“某人说过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夏霁脚步一顿。
叶煦又道:“我指东,她走东。”
“而且绝不往西。”
夏霁转身,眼神忿忿如刀。叶煦身着墨蓝长袍衣袂随风而舞,抱着手臂倚在宫墙上笑得几分得意,眼中狡黠不落,不断把玩着玉佩。
夏霁无语,抬手指着叶煦虚晃拳头。
叶煦动作一滞,眼中一瞬被哀伤所取代,他竟是捂住了胸口,无助又痛心:“原来你说的誓言都是骗我的?我不过小小试探你一下,你便如此冷硬对我——”
变脸之快叫人咂舌,饶是见多了风浪的夏霁也被叶煦这么一出吓了一跳。
“人心经不起试探,这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懂?誓言山盟海誓都是不作数的,唉,可怜我叶煦啊。”
夏霁咬牙失笑。
他这是做什么?戏瘾上身不发出来难受?
“做作!”夏霁骂道。
叶煦看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手,脸上没有半点羞愤:“我演得不好吗?”
夏霁瞪了他一眼,抬脚便走,叶煦小步追上,见她板着脸故作严肃的模样,又起了调侃的心思:“你不知道吗?我刚才是在学你啊。”
夏霁脚步一顿,偏头去看他,狐疑问道:“我真有你学的那么油腻?”
秋叶簌簌而落,夏霁那双浅色的眼瞳满是试探,如水盈盈清澈,便是让叶煦起了念头,此刻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会相信的。
叶煦那玩笑的心思渐渐止住,嘴角笑意亦是一凝,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
“没有,我学不出你精湛演技的千分之一。”如此一答,却见夏霁眼眸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得意。
叶煦又夸道:“真的,不如你回去之后改行去当演员,休要浪费了自己这份演戏的天赋,我叶某人便委屈一点当你的助理。”
夏霁嗔怒瞪他一眼,心中却有如蜜般止不住面上的笑意,她咕哝道。
“当助理你也是最差劲的那种,现在还欠我钱没给呢。”
满树秋叶簌簌而舞,她最后一句隐匿在风中,倒是没让叶煦听个真切。
东宫近在眼前,夏霁和叶煦止住玩闹的心思,虽都在故作严肃,但饱含笑意的眸子却如何掩藏不住。
“劳烦叶总管送我至此,皇后娘娘那还多需您的照拂。”
叶煦手藏在袖中,不自觉捏紧了玉佩,默契应道:“伊承徽客气了,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二人道别,夏霁走至东宫内,转头去望却见叶煦还站在风口中。
不知是相送,还是在等待放回玉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