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珏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晕机。
自从上了飞机以后,他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儿哇滋儿哇的叫,让小孩烦不胜烦。
同行的沈流本来还想和这个天赋卓越的小朋友聊聊天,说些出国比赛时要注意的事项,看他这副蔫巴巴的样子,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找空姐要了毯子把人裹好,看着张珏蹙着眉头不安稳的睡觉。
等张珏的呼吸平稳以后,沈流才敢和张俊宝小声说话。
“他好像很不适应坐飞机,而且现在就睡的话,之后倒时差怎么办?”
张俊宝也很郁闷:“我也不知道他反应这么大,明明出发前还挺精神的,在队里还和其他人比赛柔韧性,把左脚搁到右肩膀上……”
沈流:那种姿势是怎么做到的!?
张俊宝又问师弟:“上头怎么就把张珏排第一站了?这一站高手如云的,我看了参赛名单,萨夫申科和寺冈隼人可都在……”
青年组男单最强的两人,也是新生代打头的两个注定要在都灵站打得昏天黑地,他家小玉虽说有点本事,和那两个据说已经练出3a的也没法比啊。
这种小新人就适合去那种没什么强手的地方,万一运气好,别人失误,而他没失误的话,凭借出色的滑行、旋转和表现力,说不定还能搏个领奖台的位置。
沈流沉默一阵,小声回道:“上头大概是想看看,小玉在测试的状态是不是昙花一现,抗压能力好不好,再看情况确定是否往男单这边多投点资源……”
张珏有潜力有天赋,这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金子瑄何尝不是也有天赋和潜力呢?
说到底,能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什么程度,也看运动员本身的素质,如果心态不能稳住,没法在比赛使出应有的实力,运动员的潜力再大、纸面实力再强都是虚的。
像金子瑄,他有个外号叫内战之王,也就是国内赛总能比出不错的状态,但到了重要的国际比赛上就花式抽风,因为他那颗脆弱的玻璃心扛不起国际比赛的压力,但凡他前面出场的选手里有一个发挥的不错的,金子瑄都可能崩。
如果张珏也是内战系选手的话,那上头还不如继续只将男单目前的所有资源放在技术更强的金子瑄身上。
反正只要男单里没有争气到足以在国际赛上崭露头角的人,那上头也只会意思意思给点资源,只给最厉害的那个运作两个分站赛的出赛名额,保证中国男单的国际赛场存在感就行了。
沈流给了张师兄一个眼色:“你也知道,大奖赛的分站赛是积分制度,第一站是竞争激烈,但只要张珏拿到前五名,就可以积累7分,之后我们再给他运作一个竞争小点的分站,他再稳住上个台子,还是有冲进总决赛的机会的。”
也就是说,如果张珏在第一站扛住压力,冲到至少第五名,孙千就会为男单这边投更多资源,争取在中国站再给张珏一次比赛机会,加大在男单项目下注的力度。
一切的前提,是张珏争气。
张俊宝眨眨眼睛:“这小子的潜力就这么打动孙指挥?”
沈流:“何止是打动,你想想自从陈竹退役后,我们国家都多久没出过表演型的单人滑选手了?”
张俊宝掐指一算:“有十年了吧。”
这么一想,中国的单人滑选手在国际赛场上的“只会跳跃,滑行旋转和表演通通不行”的形象也维持了十年了。
要知道表演分在节目里的占比可大了,短节目50分,自由滑100分,表演靠谱的顶尖选手应该分别拿到40和85以上的,但国内压根就没这种人,大家都偏科严重,只有技术能看。
这真是个想想都令人悲伤的事实。
某种意义上被寄予厚望的张小玉在下飞机的那一刻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倒不是他还在晕机,而是因为从北京到罗马的十多个小时里张珏都在睡,这会儿还没彻底清醒。
此时罗马正是下午六点,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了夜晚,大家也该睡觉了,但张珏才睡了挺久,可以预计的是,他在接下来起码半天的时间里都将保持旺盛的精力,别说合眼倒时差了,不猫猫跑酷都算他老实。
初到异国他乡的小朋友最初是乖乖和教练们一起去拿行李,并第一时间检查了箱子里的冰鞋和考斯腾的完好,接着又喝了点水。
在路过机场厕所时,张珏没想太多,就顺口和身边人说了句“我去解决点小问题”,然后拐进了机场卫生间。
张珏的习惯是在睡一觉起来后,蹲厕所里思考一阵人生,他觉得老舅和他住在一起那么久,应该很了解这点才对,所以这个厕所上得十分安心,谁知走出厕所以后,就发现周围没有了任何熟悉的身影。
年仅13岁的小朋友露出茫然的表情。
诶,人嘞?
张珏的第一反应是他的舅舅在异国他乡走丢了,很快他又意识到走丢的是自己。
哦豁,完蛋,就算是在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走丢,张珏都不确定自己在迷路后能不能找到帮助自己的地方,何况现在是在意大利呢,他会的意大利单词只有“ciao(你好)”。
恰好在此时,他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ciao。”
张珏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运动服,面容俊美,自带王子气场的金发仙男用忧郁的神情望着他,吐出一串弹舌音多得压根没法听懂的英语。
他说的真的是英语没错吧?由于对方的口音太重,张珏完全没法辨认这个人说的是英语还是俄语。
认出对方是谁的张珏挠头。
伊利亚.萨夫申科,俄罗斯男单的青年组扛把子,外号鹅太子,以优秀的外表和过人的跳跃技术闻名。
然而这位在花滑项目备受瞩目的冰王子,英语口音超!级!重!
两个英语水平都稀烂的人站在机场厕所门口,同时用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一个大碴子味的我如何拯救一个大列巴味的你?
总、总之,先冷静下来找机场的服务台!那里总有会说英语,甚至是说中文的服务人员的,不是说航空公司有一大堆精通多国语言的大佬吗!
张珏苦着小脸,左看右看,用直觉认准一个方向就准备往前走,他身边那个俄罗斯少年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抬脚跟在张珏身后。
两个人走了一阵,张珏啊了一声。
他们快走到机场出口了!不对不对,服务台不是在这边的!
张珏掉头往回走,但是他又意识到这么瞎找没意义,小孩看伊利亚,发现他还是那副“我是谁,我好帅”、“我在哪,我好帅”、“我是不是走丢了,我好帅”的表情。
察觉到张珏的目光时,伊利亚用智慧沉静的眼神回视,瞅着高贵冷艳里还带着点忧郁。
算了,这个人指望不上的。
张珏深呼吸一口气,摸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写了一行英语。
“please help me,i''m looking for my uncle.(请帮帮我,我在找我舅舅)”
其实把uncle换成coach(教练)会比较合适,毕竟张珏是以运动员的身份过来比赛的,找教练更为精准和有指向性。
但张珏真的不想在初次出国比赛时就以中国小运动员的身份给听到寻人广播的外国友人们留下“走失儿童”的印象。
接着张珏把那张纸撕下来,举在胸前站在原地,伊利亚站他旁边,似乎是觉得站累了,又蹲下,还摸出一条口香糖在张珏面前晃了晃,似乎是问他要不要吃。
张珏:……
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性风美女停在他们面前,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有着东欧美人常见的浅金长发,薄荷绿的剔透眼眸,面部轮廓立体,五官分明,鼻梁细直高窄,穿着虽男性化了点,却有一双逆天大长腿。
她至少有一米八五高,表情是和伊利亚如出一辙的冷艳与沉静,小姐姐先是对着同样带有东欧味道长相的伊利亚说了几句话,但听起来不是俄语也不是英语。
张珏和伊利亚同时歪头,对这位美人说的拉脱维亚语完全无法理解。
大姐姐见伊利亚听不懂,只好对张珏抛下一句“i help you,follome.(我帮你,跟我来)”
张珏立刻跟上,两个大男孩被这位帅气的姐姐领到服务台,工作人员看到张珏手里的纸,立刻跑到他面前,试着用英语和张珏交流。
张珏磕磕碰碰的和他们说话,帅气的姐姐也试着帮他们,最后服务台的小姐姐拉过来一个黑色卷发的男士,对方对张珏微笑,用怪腔怪调的中文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终于遇到可以交流的人了!
张珏眼前一亮:“请您用广播帮我找我的舅舅,他叫张俊宝。”
卷毛男士爽快一笑:“好的,没问题。”
他又问了张珏几个问题,就利索的拉开麦克风,下一秒,广播内传出磁性的男声,怪味中文回响在整座机场中。
“走失的张俊宝先生,请您到机场服务台来找您的外甥小玉。”
说完这一句,这哥们又用英文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handsome baby zhang,您的外甥找了你好久,快点来接他。
张珏:handsomebaby是什么鬼!我舅舅的名字还能这么翻译吗?!
找人找的焦头烂额的张俊宝一个踉跄,被沈流扶了一下,才没直接摔个大马趴。
等那位男士把伊利亚的寻人广播也播了以后,机场内又有好几个人表情微妙起来。
带徒弟来意大利参赛的鲍里斯教练嘴角一抽:“那个臭小子……”
另一边,才下飞机的日本青年组男单一哥寺冈隼人迷惑的抠了抠脸,对同行的一位容颜俏丽的女孩说道:“妆子,我刚才是不是听到萨夫申科的名字了?”
日本青年组女单一姐白叶冢妆子嗯了一声,不确定的回道:“他是又走丢了吧?我记得萨夫申科的英语一直挺烂的,去年在日本参加青年组总决赛的时候,也在羽田机场迷路了,后来是我妹妹把他领到教练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