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舒亭轩。
叶行亭醉意朦胧的刚从一场酒宴上回来,此时脑袋已有几分昏沉。
他刚在屋内的桌前坐下,正伸着两指按揉着眉心。
这时。
屋内烛火突然熄灭,只听到窗外一声响动。
“谁?”
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扔进了屋子,砸在地上滚了一圈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他听到响动之后,身体的酒意清醒了几分,人也警惕的站了起来。
他从袖子中抽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气之后,屋内立时恢复光亮,他握着火折子皱着眉头靠近窗外。
待他推开半掩的窗户向外望去,已经看不到任何踪影。
可是刚刚明明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扔进来,他转而扫视了一下房间的地上。
一个被石头包着的纸团一下子映入眼帘,就在自己刚刚坐过的桌边。
他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屋内的烛火,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
打开一看,只见他瞳孔一缩,握着纸张的手有些用力。
原来,字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七月十九,假山之后。”
片刻之间,他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李兰湘写的,也不可能是叶桑柔,难道是叶桑榆记忆恢复了?
但是这字迹,并不像她所写,那日自己试探过她,确实失忆无疑,那今日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又是谁?
一想起来还可能有人握住自己的把柄,他心底立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留不得。
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告诉自己,一定是有所图谋才对。
方才因为他恼怒而被捏皱的纸张,再次被他打开。
果然,在最下面还有一行字,“今夜戌时三刻,假山池畔一见。”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叶府威胁他,不如直接见了解决这桩事。
叶行亭立刻换了一身黑衣,以及带着兜帽的黑色披风。
原本已经跨出去的脚步突然一顿,他面无表情的返回屋内,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匕首塞在腰间。
趁着夜色,一个身影从舒亭轩往叶府西侧走去。
弯月高悬,清辉压顶。
这一片被荒废的叶府一隅,可怜的只有天上疏星几颗,半点灯火也无。
叶行亭不过一刻钟就赶到了这里。
他一身黑衣,一顶兜帽遮住大半的面容,站在假山之后的阴影里,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无声的又等了许久,终是没了耐心。
“你到底是谁,出来吧!”
一如往常的嗓音与他和旁人交流时的语调一模一样。
但是认真听就能听见话语中夹杂着比那如刀弯月更锋利的冰冷,仿佛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毒蛇,等着他人靠近一步,便能一跃而起,露出獠牙将人一击致命。
在他说话之后,依旧并无人回答,只偶有野草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这句话过后,有脚步压过野草脊背,也有野草划过衣料,声音由远及近。
“六叔这般没有耐心吗?”
叶行亭立马朝声音来源处望去,眼眸一眯,试图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的身份。
“竟是你?”
他从来没想过今夜威胁他过来见面的,竟然是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叶凉臣负手站在半遮半掩的树影里,掀起唇角笑了笑。
“正是侄儿!”
他站在距离假山十步远的位置。
前方有低矮灌木杂乱丛生,一棵一人多高枝叶繁茂的树木遮住了他半边面容。
他后面是早已被野草覆盖,看不出来足迹的幽径,斜侧方就有一个不大却深不见底的池塘。
那日,他就是经过这里看到叶府的肮脏龌蹉,也看到有一人在水里挣扎,而两岸同样都有人在冷眼旁观。
纵然他后来去而复返救了阿榆上来,但自己终究也同叶行亭那般无情过。
“你找我来究竟想要什么?”
对面那人没了耐心,但是不妨他想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废物侄子今日之举的所图所谋。
“老太太生辰当天,配合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
他右手从腰间缓缓摸索什么东西。
“否则便杀了我?”
叶行亭停止了刚刚抽出一半的匕首。
“呵,我劝六叔省点心思吧,你的事我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你觉得我会放心独自前来吗?若是今夜我没有安然无恙回去,那么侄儿就不能保证您的秘密会不会大白天下了。”
叶凉臣就那样站在阴影里,同样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说着威胁人的话语。
就连一丝惧意都没有,话语里甚至带着风轻云淡的从容。
“你不相信?想必这府中下人没有人会拒绝握住六爷的把柄,拒绝这泼天的富贵吧!”
叶行亭双唇紧抿,因为咬牙切齿而导致面容紧绷。
真看不出来,这个一直隐藏着的侄子竟然如此有手段,好,很好,他就乐于跟有手段的人交锋。
他缓缓将匕首插回腰间。
“我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叶桑榆?”
“不是!”在听到那三个字之后,他立马否认了。
在察觉到自己反映过大之后,他又缓缓补充道。
“自然不是她,她多年来欺辱打骂我,我可是亲眼看见六叔您替侄儿解了气的,我可是在心底里感谢您呢!”
原来他当时也在场,呵,想来这不过又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啊!
叶行亭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和自己同样的人竟然有一丝窃喜,也没再多想叶凉臣那一刹那的反常。
刚刚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没在乎他刚刚的解释,所以转而向他问道。
“你方才说要在老太太寿辰之时,到底有什么计划?”
叶凉臣想了想,直接对他说了出来。
“我已准备好了一块碑文,老太太生辰之时你命人借机当众呈现,助我脱离如今的困境。”
“什么碑文,在哪?”
“就在你眼前的湖水之下,几句胡诌的兆言罢了,老太太一直以来借着谣言打压我,我不过是使些手段还施彼身而已。”
这时叶行亭明白了,这个误打误撞拿捏住自己把柄的侄子,不过是想装神弄鬼借着自己煽动人心,回到叶府嫡孙的位置罢了。
想通之后,他笑了笑。
“还真是看不出来,你一直蛰伏隐忍着,倒叫我刮目相看了,不如我送你离开叶府岂不是一了百了。
老太太对你的态度你也知道,就算你一时得到你该得的,继续待在府里还是不被她所喜,恐怕境况也改变不了多少吧!”
“所以,我就要靠着六叔你了,我要的不多,衣食无忧,无人打骂,自由进学,仅此而已。”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与其在外无所依靠,如浮萍蝼蚁四处求生,还不如待在叶府,待在叶行亭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全。
他可不保证那毒蛇会不会过河拆桥,何况如今自己还要和阿榆相互依靠,那便更不能离开了。
“不想要将来叶国公的位子?”
“不感兴趣,若六叔想要,你自去争取。”
“难不成你想威胁我一辈子?”
“自然不会,你我之间的交易,仅此一次。”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彼此啊!”
叶行亭冷冷看了那树影一眼,然后裹紧披风压低兜帽,从假山另一侧退了出去。
桑梓院。
“终于回来啦,累死奴婢了。”
三月一跨进桑梓院的屋子,就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先歇会儿吧!”叶桑榆也是有些疲惫的往小榻上一歪。
“小姐,三月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四月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偏房跟过来。
“嗯,快,桌子上有好吃的,随便拿,你家小姐请客。”
四月原本守着院子等她们回来,都要昏昏欲睡了,可是一说到吃的,那可就不困啦。
桌子上有一包衣裳,一大摞宣纸,再就是五香居的酱香鸭,宝月阁的各色甜点,还有三四包一品斋的果脯。
四月闻着那味儿都已经流口水啦。
“好啦,四月,先去打水给小姐洗漱,让她好好泡一泡,明日才有精力上学,好吃的都留着你明日再吃吧!”
三月用小指头戳了戳四月的脑袋,那丫头才悻悻的收回扒拉零嘴的爪子。
“那好吧!”四月脸色微窘的锁了缩脖子。
虽然有好吃的,但还是小姐的事情比较重要。
叶桑榆等四月将浴桶打满水之后,独自一人泡着花瓣浴。
三月将一应衣物给她备好放在一侧,就将今日买的东西拿到小厨房整理去了。
屏风遮掩,水雾朦胧。
透过那一扇绣满一树树梨花的屏风,隐约可以看到有一窈窕女子慵懒倚在浴桶边上。
时而拂一拂水面的花瓣,时而带着巾帕撩过自己的香肩。
“唔,真舒服!”
老太太的寿礼也解决了,叶凉臣的衣裳也买好了,族学上课也进入正轨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叶桑榆被温热的水包裹着,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突然觉得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她百无聊赖的闲闲睁开双眼,伸手往胸前按了按,似乎小山坡朝着小山包的趋势发展了,不错,再接再厉。
过两日就再去绮梦阁一趟,一来是卖方子,顺便在那里赚些外块,然后就要另寻一个生钱的主意了。
其实今夜再次逛到扶天街的时候,她看到了越安有名的汇茗茶社和鸿德戏院,所以她有了写话本的想法。
将现世里那么多脍炙人口的传说重新包装一下,当做话本或者故事卖给说书先生,她觉得应当能是一笔收入来源。
不过这得取决于这个时代有没有那些故事,有也不要紧,自己追过那么多剧,看过那么多小说,还怕没有灵感吗?
所以,有空的时候,得先写一个初稿,到时候去茶社的说书先生那里试试水,既要迎合市场,又要推陈出新。
一旦故事被认可,就可以在说书,戏曲,话本小说市场一一推广,这可是一条连贯的产业链。
所以,现在叶桑榆干劲十足。
又泡了会儿之后,水温渐冷,热气已散,夜桑榆意识到自己呆太久了。
“小姐,您洗好了吗?”
“好啦,我马上就好啦,你别进来,在外面等我就好了。”
她自己赶紧擦干身上水珠,裹了一件碧绿色的柔软亵衣,从右边门帘里出来。
“小姐,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上课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