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梓院。
风吹珠帘,安静的室内只听得到针线穿过布料的摩擦声响。
叶桑柔正低着头坐在窗前的绣架前,小指微翘,一针一线的完成面前的作品。
这是一副三尺多宽的百寿图,在府里还没有开始说要筹办寿宴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绣了。
绣了差不多两个月了,今日就能把最后一个寿字绣完,金色丝线在她手中犹如游龙,几个起伏之间,她就收了线头。
她将右手的针线放到一边,伸手在绣品上游移摩挲的片刻。
一百个不同的寿字并列排放,工整流畅,即便绣在布帛之上亦有入木三分之感,可见绣者女红一绝。
叶桑柔笑了笑,满意的站了起来。
自己的女红在太衡书院排行第一,无论花鸟虫鱼还是飞禽走兽,更没有自己绣不出来的。
同样,她的画技亦是一绝,在学院的众多世家小姐里,无人能出其右。
祖母今年正好五十大寿,早就构思好了要将这个作为寿礼送给祖母,相信自己又会如往年那般讨得她老人家开心吧!
令人欣喜的是,府里这次寿辰要为祖母隆重操办,听说会有众多宾客应邀而至,其中不乏朝廷重臣和众多世家大族也会携带子女前来。
母亲曾悄悄问过我,可有心仪之人,我只是羞涩的否认了。
虽然自己身在太衡书院,但男女分开上学,最多只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甚了解,何况女子天生的矜持也不允许自己多做什么。
随着自己及笄在即,母亲曾暗示过我,这次可能要为自己相看人家。
所以,她越发想将祖母的寿礼准备好,届时若是当场送出去,也能在人前博得一个好名声。
这些年来,叶桑柔何尝没有发现国公府一年不如一年,虽然府中上下在一应吃穿用度上并未有任何缩减,但她知道那不过是靠着二房那笔丰厚的嫁妆耗着罢了。
曾看过母亲管理叶府账册商铺,大部分都呈亏损状态,早就入不敷出了。
世人都知坐吃山空的道理,母亲也为此烦忧过。
自己一无父兄扶持,二无国公府支撑,想要谋一个好夫婿,也绝非易事。
所以,自她懂事起,便努力学习琴棋书画,诗书女红也一样不差,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和其他贵女之间的背景差距。
而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这么多年,也终于到了待嫁的年纪。
想到这里,叶桑柔的面颊也起了薄薄的一层粉色,毕竟谁不想觅得一个好夫婿呢!
所以,她满心期待,又迷惘无措,正是一个闺阁女子情丝百转又娇羞雀跃的时期。
这时。
她的丫鬟温琴喜笑颜开的进来传话。
“小姐,大夫人来了!”
她立马站起身子到门口相迎。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李兰湘笑着踏进门来,后面跟着两个丫鬟,青禾提着食盒,青桃手里端着的托盘里是几件簇新的衣裳。
“咱们母女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了,你又不常去母亲院中,只能我叫人提了膳食过来了,再者我上回给你挑的布料,绣房已经做好了衣裙,正好那日可以穿上。”
叶桑榆原本笑着的眉眼,有一刻的迟缓,但转而消散在艳丽的笑颜之中。
“母亲~”她娇羞的低下了头,彼此心照不宣。
叶桑柔过去挽着母亲的手臂,“都是女儿不孝,因着学业繁忙,而耽搁了给母亲请安,日后我常过去就是了。”
李兰湘听了这话,心上一喜,握着女儿的手就进了屋子。
当看到内室绣架前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百寿图时,她也上前仔仔细细的抚摸了一番。
“这个是绣给你祖母的吧,也太伤眼了!”
“嗯,母亲无需担心,女儿没事!”
“每年老太太生辰,就属你最花心思,也最得她老人家欢心,你能有这一番手艺,母亲真为了高兴!”
“自然离不开您的悉心教导!”
李兰湘只是笑了笑,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坐下。
“青禾,摆饭吧!”
“是”
母女两个一边用膳,一边说起了体己话。
“柔儿,你可认得燕王世子……”
这边母慈子孝,一室温馨。
桑梓院那边,叶桑榆苦哈哈的缩在床上绣作业。
差点忘了,明天就要交了,还是要当场展示的作品。
丢不丢人倒是次要的,前两天忙里忙外把这事忘了,但是总要绣完吧!
哎呀,一个心急,戳到手了。
一个米粒大小的血珠从皮肤里冒出来,叶桑榆赶紧拿着绣帕包着,生怕滴到作业上就惨了。
戌时初。
三月终于抱着两件衣裳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叶桑榆抬头望去,看那丫头丧丧的,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姐,奴婢原本去拿衣裳,听小姐的话叫她们改,结果等了半天,她们根本就没有改。
说是二小姐的衣裳一直都是这样的,我要么把做好的带走,要么大小姐那还有两件不合身的,大房那边不要了,叫我们自己拿回来改,她们没空。”
“我看看,”叶桑榆起身过来,拎着两件衣裳打量了一下。
“这个还可以啊,就是太大了些。”
既然是大姐姐的,审美和样式自然差不了。
也确实是原主从前的衣裳能穿的太少了,这一个月来就那三两件轮着穿,原本觉得能有府里每月的新衣,便懒得花银子去买了。
却不料绣娘那边捧着大房惯了,也不知怎么的糊弄原主,都是些又土又丑的衣裳,把她当傻子哄呢!
看来得空了,得叫有些人看看花为什么这么红。
“要不,三月你就按着这个版型帮我再裁剪一下吧!改改还是能穿的。”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没想到掌管绣房的王大娘,原本见了面也是恭恭敬敬的,小姐从前的衣裳也是没一次缺了少了,这次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差呢?”
“你才知道,大房才是给她们发钱的,谁轻谁重,她们心里明镜似的呢!”
也不知道用的是谁的钱,真替她娘不值,叶桑榆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对了,三月,冯嬷嬷被赶到哪个庄子去了,你知道吗?”
得想办法把她娘留给自己的其他人找回来,自己这孤军奋战顺带着两个娃,明显力有不逮啊!
身边总要有个老人压着才好,三月四月毕竟不经事。
“好像在京都城外不远的南辞山的山脚下,那里有很多世家的庄子都在那里,具体叫什么奴婢不知道,嬷嬷走的时候也没说,但是老太太的人总是知道的。”
得想办法去打听一下就好了,或者有什么法子能让老太太松口放嬷嬷回来。
正在叶桑榆出神的时候,她看到了小姐放在床边的绣绷。
“咦~小姐这是你绣的吗?这是什么花啊!怎么还在上面画了五官呢?”
叶桑榆注意力又转到自己的作业上,她尴尬笑了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花。
“还是这个要紧,快,三月帮我看看为什么我这花瓣转角的位置,总是松的呢,线也绷不紧,一用力就变形了,明天先生就要检查了,今晚一定要绣完的。”
“这还不简单!”
听听三月姐姐的口气。
她熟练的拿起叶桑榆绣了一半的针线在她拆了好多遍的地方示范起来。
“小姐你学的针法太少了,有时候啊,这花蕊和花瓣和叶子都会有不同的针法,一个绣品换个七八种针法合在一起也是有的,哪个好用咱们用哪个。”
不一会儿,方才她怎么绣都绣不好的地方,就出现了轮廓。
难怪,自己这根本没有花蕊,一直用一种绣法倒也能绣,但谁让自己功夫不到位呢!
让一个现代人捻针引线绣花绣朵确实是太难了。
“喏,小姐,这花瓣拐角的位置咱们用锁链绣,叶子的位置咱们用鱼骨绣。”
三月帮她起了个头绣了好几针,教给她看。
“哦!我明白了。”
“那小姐自己试试吧,就这么小一块布料,小姐今晚一定能绣完的。”
但愿吧!
叶桑榆正准备去接,“哎!三月你怎么把刚刚绣的拆了呢!”
“小姐自己的作业自己做哦!”三月理所当然的把绣绷递给自己。
她撅着嘴,无奈的哦了一下。
没法子,只能又乖乖坐在床边和那块布料斗智斗勇。
“三月,你快去吃吧,四月给你留了饭菜在小厨房热着呢!”
“真的,奴婢这就去,小姐的衣裳奴婢明日帮您改,保证寿辰当天让小姐有新衣裳穿!”
然后,那丫头一溜烟跑了。
别说,她娘留给自己的这两个小机灵鬼还挺有用处的。
次日。
上完李先生的课,就到了白姑姑的课。
今日似乎也没打算再教她们新内容,直接让大家将三日前的作品收了上去,然后一一点评。
绣得好的,姑姑会当众夸奖再当众展示给大家看,绣得不好的,姑姑也还是会挑着夸一下,再点出错处和改进的地方,但是顾着姑娘家面子薄,有的就不展示了。
因为叶桑榆坐在第一排,收的时候按顺序交上去的,评讲的时候自然是最后一个。
果然,轮到她的时候。
旁边的赵雅儿脖子伸得长长的,后面经常偷偷说话开小差的八卦团也不说悄悄话了。
都不约而同的想要看好戏。
课堂上奇异般的安静,呼吸可闻。
白姑姑摇了摇头,平日里自己的课上都没有的待遇,也清楚有些人是想看叶桑榆出丑。
叶桑榆自己心里也惴惴的,虽说被笑话掉不了一块肉,但其实心里很难不说还是渴望被认可的。
白姑姑拿起她原本对折的白色帕子,仔细看了起来。
“……”
叶桑榆偷偷瞄去,只见姑姑眼里既带了点惊奇又带了点笑意。
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白姑姑弯了弯唇角。
大家议论纷纷,这叶桑榆到底绣得好还是不好啊!
“姑姑,怎么样,你怎么不点评呀!”
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别的姑娘,可以夸绣得栩栩如生,纹路清晰,心思巧妙,配色大胆或者绣工精细。
但眼前这个……
她还需要仔细斟酌了一下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