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没有油烟机,也没有燃气灶，只有最古老的土灶。
爷爷生火，奶奶烧饭，袅袅炊烟从烟囱里升起。
这种仿佛只在诗词里出现的田园场景,依然在这个偏远落后的村落里,在这间土坯房里得以保全。
只不过真正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直播间里那些早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观众们，却并没有发现世外桃源般的喜悦,而是颇有些愕然的沉默。
言凌云牵着文文的手,穿过正堂,拎着红色塑料桶来到了厨房。
没有了交换嘉宾的咋咋呼呼和刻意营造的戏剧冲突，观众们便被这破旧的土坯房内景吸引住了目光。
无论是土黄掉渣的墙壁，没有雕琢甚至也不怎么平整的地面,还是又高又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笨重感的土灶。
画面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充满了距离感。
红色的塑料桶和行走在里面的一大一小，反倒成了这土黄画面中少有的亮色。
直播间里依然充斥着谩骂的声音,有骂节目的，也有将火力指向言凌云的,但也有些观众,被这一幕震慑住，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言凌云将塑料桶拎到厨房，扫了一眼厨房里的材料。
半头生姜,一头大蒜，还有角落里寥寥落落的瓶瓶罐罐，调味料并不多。
好在回来的路上，言凌云发现了意外的调料——
紫苏。
尽管容易被忽略,名气也并不如其他调味料那么大，但紫苏只要用得好，和鱼简直是绝配。
文文已经被言凌云招呼了出去陪爷爷奶奶，而言凌云则慢条斯理地将衬衫袖子挽起，拿起了菜刀。
在直播间观众们诧异的目光中，言凌云挑出一条草鱼，用刀背将鱼拍死过去后，快速刮去鱼鳃下方的鱼鳞，然后用刀尖在鱼鳃下方轻轻一划，鱼血就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样的做法能够最好地去除鱼本身的腥味，让之后烧出来的鱼肉洁白无腥味。
言凌云的动作利落，很快就将草鱼腹中的内脏也摘去，鱼身的鱼鳞也用刀背快速刮去，处理得干干净净。
言凌云料理草鱼时麻利的动作，和她身上的穿搭气质简直格格不入。
这时候，直播间里还有人在骂言凌云做戏，只不过这一次，附和他们的人少了许多。
【你说这是作秀？你倒是秀一把给我看看？】
【我真的无语了，说后面这一段是作秀，真不如说言凌云之前摔碗的那一段是演戏。要是这个村里每个人的演技都这么好，这个村的别名应该就叫影视村，还去影视城取什么景啊，不如来这里找演员！】
【言凌云这杀鱼的动作……简直比我家附近菜市场里的鱼摊老板还要熟练】
【看着言凌云这一身衣服，再看看她手上的草鱼……这反差也忒大了点】
【忽然发现言凌云这一身居然还是学校制服，我简直要笑死】
虽然如此，依然有人在坚持言凌云就是在走剧本。
【这一季的《交换人生》编剧真的聪明了很多，直接开始走“反差萌”人设了，也没有前期铺垫……】
【反正有整整一个月的直播，我就不信她能够一直演得这么好】
直播间里纷纷扰扰，言凌云全部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面前这一条草鱼上。
一把菜刀在她的手中简直被玩出了花儿，她快速在草鱼上划出一字花刀，在钢盆里加了料酒和姜片，进行简单的腌制。在这段时间里，紫苏、生姜、大蒜也在她的刀下快速备好，底下的柴火也烧了起来。
土灶的锅没有手柄，是嵌在土中的大铁锅，熊熊的火焰已经将锅底烧热，言凌云往锅里加入植物油，没多久，油温就上来了。
言凌云用大圆勺的背面轻轻地将热油在铁锅上划开，避免粘锅，草鱼在这时候下锅，等到草切面上微微冒出金黄色，就可以将炸过的草鱼收起来备用。
又一次将油下锅，只不过这一回，当油温升上来的时候，姜末、蒜末都在瞬间下锅，又加入切成段的干辣椒，从刀锋滑落进滚烫的油中，瞬间就爆出了香味。
这味道，够呛，却也够劲。
香味爆上来的时候，也到了草鱼下锅的时机。
已经炸过的草鱼整条下锅，用生抽调味，老抽着色，紫苏增香，食盐增味，这一锅冒着热气的红烧草鱼，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落入了盘里。
至于中午那一盘青菜和那一碗鸡肉，青菜被言凌云回锅简单炒了下，用盐添了点味道，鸡肉则切碎，加入辣椒爆香，改成了辣椒炒鸡肉。
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在锅里重新走了一遭后，就莫名地改头换面了。
不只是正在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在土坯房里的其他人，也早就闻到了这股香味。
文文年纪还小，下午和言凌云去过河边后，就不自觉与她亲近了许多，除了刚才因为言凌云要烧饭，临时让她在外面玩，其他的时候，文文简直成了言凌云安静的小尾巴。
厨房里烧火的噼里啪啦声刚刚平息，她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地冲进了厨房里，扒着土灶的边缘，巴巴地盯着盘子里的菜，一个劲儿地瞅。
言凌云洗干净手，将袖子重新放下来，拍了拍文文的脑袋，“去叫爷爷奶奶洗手吃饭。”
文文听话地离开，只不过跑走的时候，还几次回头朝着厨房看去。
***
这一餐，对于桌边的四个人，都是一种特殊的体会。
这时候，天色已经慢慢地黯淡下来了，他们乘着秋日的斜阳，吃上这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言凌云夹起一筷子红烧鱼，放进嘴里。
红烧的过程，就是让各种调料的滋味一点一滴渗透进食材里的过程。
草鱼本身肉质细密，料理的过程中一步把握不好，就容易变得干柴，但言凌云在腌制的时候，特意没有加食盐，这一个细节，让草鱼保持了滑嫩。
这一筷子草鱼入口的瞬间，草鱼的鲜嫩和酱料的鲜美，在嘴里瞬间化开，细腻的鱼肉，每一丝都被浓香的汤汁收紧，轻轻一抿，那滋味就在舌尖上漾开，简直要将人的舌头都给鲜掉了。
在这一盘草鱼里，最特别的滋味，来自紫苏。
紫苏的味道有些像薄荷，但又带着一种淡淡的辣味，和辣椒、花椒都完全不一样，是独属于紫苏的滋味。
尽管在这一道红烧草鱼里，加入的紫苏并不多，但霸道的草本香气在每一块鱼肉上，都留下了独特的印记。
在吃到第一口鱼肉后，文文就瞪大了眼睛。
在她短暂的经历中，她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说不出什么鲜、嫩、弹的形容词，哪怕绞尽了脑汁，也只能够笑着咧开牙齿，大声地说一句“好吃”。
还留在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着他们吃饭的模样，忽然感到了一阵空虚。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了……就为了看着他们吃吗？】
【距离吃晚饭，还有整整两个小时……】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红烧草鱼，你们也不是没有吃过，一个个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不会是节目组请来的托儿吧？】
【这一届观众是真的好骗，都不用费心写剧本了，抓个鱼做个饭就能够收买了】
【我要是《交换人生》的导演，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够笑出来！】
但无论直播间里的观众是夸还是骂，当他们的目光落到屏幕上的时候，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但是，他们吃的真的好香啊……
***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
土坯房里没有电视，更加没有电脑，只有夜风穿过田野，轻轻地吹来。
言凌云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托着下巴，望着天空。
离开了城市的高楼和各种污染后，星星的光芒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每一颗闪烁的星星，都是几百几千光年外的奇迹。
“云姐姐，城市里是不是很好呀？比农村里好很多很多？”
一道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言凌云扭头，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文文。
月光下，文文的眼睛很黑，很亮，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让人不忍心说半句谎话。
“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呢？”言凌云放轻了声音。
“假如在城市里，姐姐就不用一大早就起来赶路去上学了。”文文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童真，但说出的话却让屏幕内外的人，都不由地沉默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理由，言凌云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文文，似乎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言凌云抬起手，指向天空，“看见那些星星了吗？”
文文点点头。
“那你知道，那些星星都是在距离地球几百几千光年外的地方吗？”
文文望着言凌云，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从书上看到过。”言凌云放下手臂，认真地看着文文，一字一句道，“可是在城市里，我看不见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