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第一人民医院, 二号住院楼。
医生查完房后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看着病床上的病人。跟着他一起小护士偷偷用手肘攘了攘旁边的同事,用眼神示意‘看吧, 是不是很帅, 我没有骗你’。
“恢复得不错。”
医生说了一句, 宋景靠坐在床头道了句谢。
医生护士来查房的时候, 张晟正在削苹果,他听到医生这么说, 赶紧放下手中的苹果,追出去要再问问详细的。
张晟要问的问题是有关于宋景眼睛的, 当然, 他也不敢当着宋景的面直接向医生询问, 只等医生走出去,才装作似乎刚想到什么问题的样子,追了出去。
宋景知道张晟的好意, 他没有说破也没有阻拦。
其实他自己都知道, 视野受损对赛车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首先赛车手体检就过不去, 再一个,他视野受损很难在高速行驶下,全方位的去判断什么时候该加速,什么时候该超车。
就算他后期恢复得好, 可也并不可能全然和以前一样。赛车手赛车时承受的阻力和压力会很容易地造成视网膜再次脱落。
想到这,宋景微垂脑袋。
基本上, 他这辈子和赛车无缘了。
他抬了抬手,捂着胸口处。
这里闷得难受,千百种情绪交织, 让人坐立难安。
这就是,失去梦想的滋味。
他体会到了,但更多的是负罪感,他现在所感受到的难过都是七年前的江宁所领悟过的。
耳畔传来微乎其微的掩门声,继而是皮鞋踏在地砖上的脚步声。
张晟不穿皮鞋,而且听着声响,便多多少少知道这双皮鞋的昂贵。
宋景抬眸,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道欣长的人影,不等宋景问话,人影率先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秦叹,江宁的……预备心理医生。”
……
另一边,江宁将车停在了某家餐厅外。
她和俞子言都没有即刻下车,江宁点燃了一支烟,车厢内烟雾缭绕,她声音很轻:“回来做什么?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我可以找人送到美国。”
这是江宁给俞子言的一个台阶。
俞子言怎么会不懂,但他确确实实不擅长对江宁撒谎,可又想到秦叹的嘱咐,当是为了江宁好,他这才语焉不详地说:“这么快回国是有一件事需要处理……”顿了顿,他打补丁:“是个人的事。”
江宁狐疑地看着俞子言。
这个回国的理由太蹩脚了,但因为俞子言从来不会隐瞒她事实,一时片刻,江宁半信半疑。
但想要确定真假其实很简单,江宁只需要再重复地问一问,俞子言坚持不住第二轮的质问。
“真假?”江宁问。
俞子言:“……”
“所以是什么事?”
“……”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
江宁的质问三连,俞子言无奈了:“江宁,我……”
他的坦白刚起了头,江宁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宁看了眼来电,她存的备注是‘an’。
小安跟着江宁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一般做的就是盯梢的活。这次,被安排到盯着宋景的人也是小安。
江宁皱了下眉,先是瞥了眼俞子言,随后才接起电话。
“……”
“小江总……”小安在电话那头汇报:“一个自称是您的心理医生的男人见了宋景。”
“继续盯着。”
江宁挂了电话,偏头看着俞子言:“你的人吗?”
“是。”俞子言再次出师不利,他确确实实关注着国内江宁的动态,知道宋景跳了海,也知道江宁独自回了蓉城,他以为江宁多多少少厌倦了宋景,却没想到她还派了人关注着宋景的动向。
这支烟燃烧到了一半,江宁把前因后果自己理清楚了:“所以,你一开始就是阳奉阴违,嘴上答应我回美国继续读书,实际上是去给我找医生。”
‘阳奉阴违’这个成语是贬义的,江宁言语中有了刺。俞子言知道不能再刺激江宁了,他赶紧安抚道:“我可以现在就离开,江宁,深呼吸……”
江宁真的按照俞子言的安抚做了一次深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到底有没有控制住,应该是深呼吸确确实实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病得太久有了微乎其微的控制情绪的经验。
她在此时说了一句心里话:“俞子言,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一直很……感动。”
江宁没看俞子言的反应,她又接连抽了第二根烟。
江宁吐出一口浊气:“躁狂症一般情况下很难治愈,非常容易反复发作,需要做好终生治疗的思想准备——”
“这是我每个心理医生都会告诉我的一句话。”
俞子言愣了愣:“每个心理医生?”
“是,七年来我一共招聘了169个心理医生,有心里行业的专家泰斗,也有初出茅庐对病人一腔热忱的菜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对我说过这句话。”江宁掸了掸烟灰,车窗外燥热的风刚吹进来就被车内的冷气吞噬。
“我一直在接受治疗,为的……”江宁皮笑肉不笑地说:“想哪天突然好起来,给你一个惊喜,还有,我想家了。”
俞子言愕然,心里猛地难受起来。
江宁看着他,敛了笑后漠然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可我还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会是个疯子,永远过不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一想到你的付出,我就越着急好起来,可是很难,这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攻克的难题。”
就好比,被赋予厚望的考生。
家长花钱买辅导资料,送去名师辅导班,可考生成绩依旧一塌糊涂,虽然考生也很想在考试取得好成绩,无奈总是事与愿违。
江宁的声音落地,轮到俞子言做深呼吸了。
他每次向江宁提及心里治疗,江宁都是置之不理,有时候俞子言把她逼急了,她就会让俞子言滚蛋。
到现在,俞子言才知道,原来自己无形之中给江宁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
他善于认错,也善于去找解决办法,虽然这都是他关心则乱造成的错误:“江宁,我会立即订票。很抱歉给你添麻烦。”
江宁瞧见俞子言拿出手机,似乎是准备订机票:“行了,我不喜欢这种煽情的气氛。”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这一点,她转移了话题:“既然从国外特意带了人回国,我要是不见见就太不是人了。”
……
秦叹和俞子言都没想到江宁答应配合。
他们起初的计划就是让秦叹亲眼见见江宁的表现,以让秦叹不至于纸上谈兵,毕竟就算秦叹有再多的治疗方案,没有见到江宁都只是空谈。
秦叹的事业没在国内,这也是秦叹第一次到蓉城。
见面的地址选在snn的某间小型会议室里。
江宁和俞子言在会议室里坐着等了一会儿,秦叹就来了。
江宁聘过很多心理医生,正如她说的那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所以秦叹这张娃娃脸并没有让江宁产生‘他到底行不行’的想法,相反的,她知道俞子言的能力,能让俞子言大老远带人回国,想必面前这位新的心理医生是有点东西的。
算是给俞子言一个面子,江宁应下了秦叹的问好。
秦叹还在第一人民医院估算宋景合不合适参与治疗的时候,俞子言便打电话告诉了他,江宁并不抗拒治疗,她抗拒的是治疗后的失败。
有了这句话便好办多了。
秦叹把几张纸推向江宁面前,会议室里只有他和江宁两个人,“题有点多,不一定需要全部填写完毕。”
江宁瞥了一眼,纸上全是英文,是心理评估的测试题。
她这一眼看过去,测试至少有近一百个选项。
还没开始动手填写或勾选选项,江宁隐隐有了不耐,她抓起了钢笔,阅读第一道测试题时,心底的烦躁便升了起来。
【我无法控制自己频繁且过度的担心】
【a:几乎每天】
【b:经常】
【c:偶尔、很少】
【d:没有】
江宁在选项a打了一个勾,又在选项d打了一个勾。
秦叹微微皱了下眉,出声打断江宁的做题:“抱歉,我什么会有两个选择。”
江宁抬眸:“‘我无法控制自己,频繁且过渡的担心’这难道不是两个问题?”
“我控制不了自己,但我并不担心我自己。”
秦叹就着江宁的表现,心里初步有了个底。
思维加快,联想加快。
其实这个问题的意思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担心,主要是看焦虑程度的,但江宁解读成了两个意思。
若是别的心理医生或许就会按照江宁的思路走,但秦叹偏不。
他说:“错了。”
江宁:“什么?”
秦叹:“这道测试题有且只有一个意思,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担忧的情绪。”
江宁冷眼看着他:“区别在哪里?”
秦叹说:“区别很大,你会错了意,会影响测试结果。”
江宁丢开笔,脸色沉了沉,有即将发火的预兆:“你的测试代表权威吗?”
秦叹笑了笑说:“你看,控制不住情绪只是因为你想的太多,这份资料我用了最复杂的英文语法书写,你能够顺畅翻译证明你逻辑和思维并没有受到病情的影响。你此时心里的焦躁只是因为你把事情复杂化和负面化。”
“躁狂症确实治愈率不高,就跟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相当,不过,中大奖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奖金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你怎么敢保证躁郁症治愈完全的那丁点几率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江宁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口才很好。”
别人是抱憾地且委婉地告诉她,心理疾病治愈康复的几率很小,而秦叹用了一种勾起胜负欲的质问方式。
确实,她无法保证,她就是那个中大奖的人。
不过江宁到底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没有因为秦叹这句话忽然就积极向上了。
秦叹学着江宁思考时的动作,手指敲着桌子,微笑地看着她:“冒昧地问一句,你喜欢宋景哪点?”
确实够冒昧的,也非常突兀。
江宁冷冰冰地看着秦叹。
“答得上来吗?”秦叹微笑不减,一步步逼问江宁,让她看见自己的内心。
“……”
“爱情确实是一件非常不讲道理的存在。”秦叹仍在作死询问,仿佛看不见江宁那冰凉的目光:“不过我还是想猜一猜,是因为宋景的长相?确实很惊艳,我觉得他比很多明星都要帅气。除此之外呢?他还有别的吸引你的点吗?到底是怎样的吸引力,才让你七年还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