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巴布和赤兀在进行“友好交流”的时候, 前往寻找并且就下年轻蛮人的部落族人已经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了塔娜。
他说得十分详细,但是听在塔娜耳中,一句话就可以总结――
赤兀被揭穿, 被围攻, 即将原地去世,结果被他们抢下并且带了回来。
这中间或许有波折, 但是总体上还是挺顺利的。
但塔娜听完却久久没有回应。
这让原本等着表扬的族人开始渐渐忐忑了起来,甚至开始自我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于是, 当女族长再一次抬头看他的时候, 就发现自家族人已经低下头去,全然没有刚刚的得意,而是一脸歉疚。
塔娜不由得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族人面露羞愧, 轻声说道:“族长,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在是太过鲁莽了,还请族长责罚。”
塔娜眉尖微挑:“你先说说看。”
族人面上不安更甚, 声音更低:“我当着那些人的面将赤兀带回来, 及时当时他们没有认出来, 但是以后绝对会碰面的,到那时候怕是要给族长招来麻烦,我这就去领鞭子!”
女族长着实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自觉, 赶忙一把拽回来,面露无奈:“好了, 不用担心,我没想怪你。”
族人眼巴巴地看着她:“那, 我们和那个部落的关系……”
塔娜声音轻轻:“无所谓,反正从一开始, 我就没想过要搞好关系。”
此话一出,族人就愣了一下,面露不解。
而他是塔娜的心腹,故而此时塔娜也不瞒着他,直接道:“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和长公主殿下商议过如何应对草原上的各种势力,当然,为了维持稳定,自然不能拒绝对方的示好,即使有些人在蛮人前来的时候迫于无奈选择了屈从,但人会趋利避害乃是本能,没有什么好指摘的,我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就像仙人说的那样,合作才能共赢,”声音微顿,塔娜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是,我也是有底线的,像是这种想要趁乱强占旁人草原的东西,就没有必要给什么好脸色。”
听了这话,族人微微一愣:“咦,他们不是说,之所以前往这里,是因为赤兀的指使吗?”
塔娜又是一声轻笑:“咱们部落的地方,咱们自己是最清楚的,在这里,既不是交通要道,也没有祭祀祭坛,如何能引起伪装成仙人的赤兀的注意?你没看那些人在这里这般多时候,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吗,多半就是那个部落的头领,借着赤兀的名头,行圈地之实呢。”
族人终于面露恍然。
随后便听塔娜接着幽幽道:“退一步讲,就凭赤兀这种不分东南西北,看地图都能迷路的模样,他怎么可能指使别人精准的找到咱们这里呢。”
族人:……
好有道理。
无法反驳。
于是,塔娜就让族人去关好那些还扣留在一旁的异族人,等待着未来有人来赎回去。
然后她才走向了赤兀。
而赤兀万万没想到,自己绕了一圈儿居然还是落到了塔娜手上。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远处的琅云人们,面露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们,是琅云仙人?真的???”
看守他的塔娜族人回答:“是的。”
赤兀并没遇见过真的,但他听过传言,而且感觉既然是仙人,总要与平常人不同,就像他为了博取另一个部落信任的时候,还花了好一番功夫,琢磨出了许多把戏才骗过去。
但是刚刚的无论是颜桃还是边老师,除了模样好一些,皮肤白一些,头发短一些以外,好像和普通人也没啥区别。
说是仙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于是他老实道:“我承认我不是,但我觉得,他们也不一定,”然后他还语重心长地表示,“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你们可不要又上当受骗啊。”
草原人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仙君仙子不是假的,可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还是巴布走上前,慢悠悠地拔出了一根箭。
箭簇打磨得极其锋利,看上去寒光凛冽的。
即使是在黑暗中,只有火把和满天星辰,也能反射出锋利的光芒。
这让赤兀有些懵:“你,你要做什么?”
年轻的少年巴布笑着看着他,握紧了箭,一边晃悠一边道:“关于仙人的事情,着实太多,我没有办法一件件的告诉你,而且我也没有非让你相信的必要,不过我得说实话,那就是我不喜欢别人质疑仙人们,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恩人,对我们有再造之恩,他们给予我们的知识还会让我们未来吃饱穿暖,这已经比神仙还神仙了,所以在我们眼中,他们就是仙人,无可辩驳。”
赤兀张张嘴吧,似乎想要说话。
结果就听巴布接着道:“既然如此,如果你想要好好过日子,现在就可以选择了。”
紧接着,笑眯眯的少年郎突然一抬手,直接把箭簇抵在了赤兀的脖子上。
赤兀吓了一跳,想要哆嗦,但是不敢,生怕自己一哆嗦就被扎穿了脖子。
于是他只能僵着身体,声音都被憋尖了:“你这是要做甚!”
巴布微微偏头,轻声道:“你信,就跟我们一起,你不信,我就送你去见其他神仙,选吧。”
赤兀:“……那几位仙人一看就不是凡人!怪不得天生异象,着实厉害!”
围观众人:???
巴布满意点头,把箭塞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塔娜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夜色昏暗,又或许是因为围观人数众多,所以挡住了巴布的动作,以至于女族长并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了最后赤兀那句堪称表忠心的大喊。
这让女族长十分满意,笑着道:“没想到你的觉悟如此之高,倒是比之前强多了,那时候还得跟你说好多道理,甚至软硬兼施,现在却能自己积极主动的弃暗投明,着实不错。”
赤兀欲哭无泪。
是啊,强多了。
那还不是因为这次都没有软硬兼施,而是直接跳到了来硬的吗!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懵逼啊!
可是这话他也不敢说,因为年轻蛮人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小命是人家救下来的,把柄也在人家手上攥着,如果不老实些,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于是赤兀一言不发,只是在巴布走了以后,他才摸了摸脖子。
脑袋还能在上面长着的感觉可真好。
而塔娜并没有问他什么,反倒说了句:“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先提出来。”
赤兀犹豫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能不能放我走?我保证再也不骗人了。”
但是塔娜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是旧相识,所以塔娜耐心的对他作出了解释:“你与草原并没有恩怨,所以我们不会伤你性命,但是你知道我们的底细,甚至知道我们在蛮国的卧底,所以也不会让你随意离开。”
赤兀听得一脸苦涩:“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知道的……”
塔娜微笑表示:“但那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赤兀:……
别问,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沉默良久,他才念叨着:“那个,族长,我相信那些是琅云仙人了,所以,能帮我求求他们吗?”
“说说看。”
“路痴这个病,到底要怎么治才会好呢?”
塔娜:……
对不起,我觉得,你这个是不治之症,放弃吧。
而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草原人的整体规划。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主动去和其他部落的人接触,现在因为对方来圈地的行为更是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索性直接把现有的部落联合起来,开始轰轰烈烈的建造活动。
当然,塔娜虽然和长公主已经有过约定,但还是将自己的态度写成一封长信,递到了化安郡。
长公主表示赞同,或者说,没人比她更厌烦两面派。
出于内部团结的原因,长公主殿下不能直接明着说,但私心里,她是恨不得直接把那些墙头草全都打包,扔到蛮国里去,别在自己的领地里白占着地方。
不过如果这么做,势必会引起反弹,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如今塔娜没有去理会那边,反倒正和了长公主的意思。
她没有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就这么默认了下来。
于是,孔姝在写给周王的奏疏上只字不提,只说起了草原上的诸多基建相关计划,并且将奏疏亲手教给了驸马洛仲彦:“你此去务必要将这本奏疏交到父王手上,万不可假手于人。”
洛仲彦接过,却没有立刻离开。
相比较于长公主的杀伐果断,洛驸马的心思是要细密得多。
他的年纪比孔姝小了不少,能够娶到心上人,全靠着在长公主“物理离婚”时候一直陪着她冲锋陷阵,然后豁出脸皮,锲而不舍,死缠烂打才能得偿所愿。
而洛仲彦也不像是寻常男子那样,什么都要以己为尊,而是处处将自家姝娘放在首位。
基本上整个周国都知道,长公主家里,是女主外,男主内。
偏偏洛驸马乐在其中。
就像此时,孔姝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洛仲彦的脑袋里却已经开始上演大戏。
是不是都城内出了什么变故?
又或是草原之上并不平静,让娘子忧心?
越想越着急,他握着自家娘子的手轻声道:“姝娘,若是出事了,不必瞒我,我定然与你一同面对。”
这话说得孔姝有些发懵。
一向直来直去的长公主显然弄不清楚自家好驸马的细密心思。
但好在两人相处时日久了,对彼此的脾气秉性也格外熟悉。
自然有一套应对方法。
长公主的选择就是,根本不问缘由,也不解释,直接左右看了看,冷淡道:“背过身去。”
下一秒,无论是仆从还是护卫,全都默契的转过身,甚至还有些离得近的选择闭上眼睛。
动作熟练,摆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随后,孔姝就抓住了洛仲彦的领子,垫着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又重又响。
姿容姣好却分外豪爽的长公主一脸满意。
长相英俊但心思新密的洛驸马耳朵通红。
见他如此,孔姝就笑着问道:“没事了吧?”
洛仲彦点头:“嗯,没事了,”但很快就顿住动作,“那个,还是可以有点事的。”说着,他侧了侧头。
把另外半张脸对准了她。
孔姝被他弄得笑起来,耳尖也红红的。
索性一步到位,伸手捧着这人的脸颊掰向了自己,随后用力的啾在了嘴上。
这次的声音就没有那么响了,但细细碎碎,更加羞人。
洛仲彦到底年纪轻些,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的要往后退。
结果就感觉到长公主伸手拢住了他的脖颈,声音轻轻:“要说事情,还是有些的。”
洛仲彦立刻顿住了动作,反手扶住了孔姝的后腰,既是能稳住她的身形,同时也把她搂的更紧了些。
然后就听孔姝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都城内,世家大族已经蠢蠢欲动,怕是要闹出事情来。化安郡虽然和都城距离遥远,但那些世家能昌盛数百年,自然是树大根深,难以动摇。”
洛仲彦眉头紧皱:“姝娘的意思是,咱们化安郡内的内鬼还没有清除干净?”
孔姝则是轻声回道:“内鬼倒不至于,毕竟在周国,各大家族经营这许多年,总会有诸多牵扯,谨慎些便是了,但我怀疑你去都城之后,会有人拉拢于你。”
说完,长公主就蹙起了眉尖。
因为她想起了之前的那个驸马。
他便是被人用花言巧语哄骗,前去搞什么谋逆之事,着实是个杀千刀的。
当然,孔姝也让他实现了“杀千刀”的愿望。
长公主殿下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满足人心愿的好心人。
虽说已经了解,但是想起来终究会觉得心里厌烦,难免情绪上有些表露。
许是因为今日不用出门,加上时候还早,所以她没有遮瑕,也没有贴花钿,脸上的那道疤痕清晰可见。
眉头微蹙的时候,痕迹更为明显。
但是洛仲彦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直接把脸贴了过去,盯着女人的双目,认真回道:“姝娘放心,我对你的心思,日月可鉴,定然不会让你难做。”
孔姝自然是信他的,便笑着点头,准备放开手,结果就被这人猝不及防的在脸颊上啄了一口。
没等长公主反应,洛仲彦已经先一步松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行了一礼,接着大步跑着离开了。
只留下长公主一脸的无奈。
而洛仲彦在走出长公主府的瞬间,就恢复了洛将军的英武,动作也是极快。
因为知道草原建设之事乃是会影响到长公主封地繁荣的大事,于是洛仲彦没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将原本需要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了七日。
等他抵达都城的时候,已经更换了数次马匹。
不过他也清楚,周国律法森严,不能轻易在都城内纵马,加上他一直记得长公主的叮嘱,并不准备早早暴露行迹,于是从进入都城之后,洛仲彦就不再骑马,而是牵着马步行。
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显眼程度。
很快,便有人走上前,直接拦住了他:“敢问是洛驸马吗?”
洛仲彦微愣,第一时间想到了长公主的话。
莫非,这就是来拉拢他的?
怎么来得这样快!
难道自己这一路上还是暴露了行迹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马车上,孔灵韵提着裙子走了下来。
灵韵公主看到洛仲彦的瞬间就快步走了过来,扬起灿烂笑容,行礼道:“见过姑父。”
洛仲彦可以拒了旁人,但是孔灵韵与自家娘子关系甚好,自然不能敷衍过去。
于是他便笑道:“见过公主,公主在此处做甚?”
孔灵韵笑着指了指:“我要去那里,姑父可要同去?”
洛仲彦有些奇怪,扭头去看。
然后就看到了三个字。
倚绿楼。
在周国都城内,是有不少商户的,但是大多是把自己的具体用处写在明面上。
酒楼,卖酒的。
饭庄,吃饭的。
茶楼,自然就是吃茶聊天的。
唯一一个不会写清楚的,就只有……那种少儿不宜的地方。
于是洛驸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的,我不去,我对姝娘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孔灵韵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这人想岔了,赶忙道:“这里只是个看戏的地方……也不对,也有剧,还有乐曲,反正就是个文化交流的地方。”
洛仲彦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甚至想要劝说眼前的孔灵韵,让她不要被旁人蒙蔽,免得被哄骗着进去了,污了名声。
可就在这时,刚刚还一片热闹的倚绿楼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后,便听二楼传出来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声。
外面的众人也都默契地停下了交谈,朝那边看去,洛仲彦也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然后就瞧见一位姿容妍丽的女子走到了露台之上,行了一礼,看上去聘聘婷婷。
紧接着,就拿出了一个十分陌生的乐器。
洛仲彦虽说是武将出身,但他是儒将,自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打眼看着就知道这东西自己以前没见过。
于是就小声道:“这是喇叭?还是……”
话音未落,就听到演奏已经开始了。
先是丝竹之声,然后是管弦奏乐,听上去无比悠扬动听。
完全没有预想中的靡靡之音,反倒分外清雅别致。
而对洛仲彦来说,他懂乐理,正因如此,才能立刻明白,孔灵韵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个清雅之所。
想到这里,洛驸马面露惭愧,觉得自己刚刚太过以貌取人,还污了人家的风评,着实不该。
正要开口道歉,却看到那个拿着像是喇叭一样东西的姑娘已经端好了姿势,腮帮子鼓起。
而孔灵韵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这个叫唢呐,仙人送给德昌郡,又传到都城来的。”
洛仲彦看了看倚绿楼。
或许是少了偏见,现在他看倚绿楼只觉得处处都透着精致。
即使心中依然有些犹豫,不愿进去,可他已经多了好奇:“不知道此乐器有何独特之处?”
没想到,这有些难倒了孔灵韵,她思索良久,都没能找到个合适的形容词。
直到,粉衣女子深吸一口气,终于吹响。
下一秒,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骤然划破一切,用力破万钧的架势,直接压住了所有声音!
洛仲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