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良终究没有离开班奎。
因为边老师听得出来, 女王不一定真的喜欢他,毕竟两个人都没什么接触,班奎女王又不是寻常人, 不可能因为仅有的几次见面就芳心暗许。
那人想要的, 恐怕仅仅是个“神之子”。
换言之,纪同学是被当成工具人了。
就算把纪良调回来, 人家完全可以再寻觅下一个……
所以,有时候,当神仙也有烦恼。
尤其是碰上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女王陛下。
于是边老师立刻和班奎女王进行了一次通话, 充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驳斥了对方的婚恋观念。
当然,最有用的还是最后那句――
“如果王上当真成事,琅云必然会采取必要措施。”
这个措施是什么, 边老师没说,毕竟他作为学校老师,能想到的就是起立罚站写检讨。
可是听在原住民耳中, 就自动替换成电闪雷鸣原地升天。
至于为什么自己和心腹私下里谈论的事情居然会被千里之外的仙人知道, 可以被自动解释为神仙无所不能。
于是, 班奎女王悄悄收起了自己危险的想法。
在纪良还战战兢兢想要保存清白的时候,女王倒是坦荡得很,开始物色其他夫婿人选, 让纪同学很是松了口气。
不过班奎最先迎来的却是另一桩喜事。
当第一声蝉鸣响起时,唐娜与傅筠举行大婚, 齐国上下一片欢庆。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周国。
六公子府邸内,孔章正在完成他今日的学业。
只不过他从一大早就心不在焉, 读书时也总是走神。
作为他的专属夫子,谭f对他颇为偏爱, 给了几次机会,但瞧着这人第三次朝窗外发呆的时候,谭大人眉尖微动,直接抽出了戒尺,用力地拍在了桌面上。
“啪!”
这一声,又脆又响,吓得孔章一机灵。
他本能的看向了谭f手上的戒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捂住自己的屁股,嘴巴比脑子还先行一步:“对不起,我错了,不是故意的!”
谭f笑容温柔:“公子是主子,我是臣,哪里有主子给臣下道歉的道理。”
孔章抿抿嘴唇,没说话,一脸委屈巴巴。
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老实些,只敢在心里嘟囔:
你算哪门子的臣?一边跪着一边把我屁股打肿的臣子吗?
离谱,但不敢说。
好在这次谭f没准备动手,施施然地将戒尺收回来,温声问道:“今日一直走神,到现在,八荣八耻还没背下来一半呢,不知公子被何事困扰,可否能说于臣下听?”
孔章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重新端坐好,老老实实回道:“我听闻齐国公子筠大婚,有点好奇。”
谭f面露惊讶:“怎么,公子也想要娶亲了?”说着,还上下端详了他一下,似乎没想到眼前人年纪轻轻竟也有了这般心思。
孔章脸上一红,急忙道:“不是的,我只是对他婚礼上出现的东西感觉好奇罢了。”
谭大人不以为意:“两边的婚嫁之礼无甚不同,公子若想看,以后自己走一遍也就是了。”
可孔章却嘟囔:“但我听父王说,傅筠去迎亲的时候,骑的不是寻常大高头大马。”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种叫汽车的代步工具。”
此话一出,谭f的表情就微微一动。
孔章虽然心思澄澈,但是在宫里生活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从来不少,这会儿便道:“怎么,夫子不知?”
谭f倒也没避讳:“臣知道,其实有关于齐国的各种消息,大多都是收集到臣这里,然后才转交给王上的。”
其实这句话换个方式理解就是,周王对于齐国的一切了解来源都来自于谭f。
这种消息把控,足以让任何一个上位者忌惮。
但是孔章却对谭f格外信任,哪怕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没事儿就罚他抄书,还打他屁股,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明白谭f对他的看重,越加彰显对于周国的忠诚。
所以这会儿公子章没有任何异色,反倒一脸好奇:“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谭f笑了笑,温声道:“臣是为了公子高兴。”
“……啊?”
“齐国拥有汽车之事,本是绝密,但是王上却愿意告诉公子知道,足可见王上对公子的信任。”
还有半句话谭f没有说。
那便是自家王上的身子其实也不大好了,即使身份尊贵,也跑不过时间流逝。
那些琅云来的仙人们可以每年如一日,就像是可以永生似的,但是□□凡胎到底要面对生老病死。
现在周王对孔章信任,对自己放权,其实就是在为了将来做打算。
不过这些事情谭f都没说,他需要一个英明君主,一个心胸宽阔光明到可以将万民放在心上的王,那么就要尽量避免被黑暗污染。
谭f觉得,小公子还是多学学什么叫以人为本吧,耍心眼的事情交给他便好。
于是,谭大人便笑着道:“如果公子喜欢汽车,那么过些日子可以随臣一道去城郊的工业区。”
孔章不解:“去哪里做什么?”
谭f温声道:“齐国在造汽车,周国也在造的,而且我们的动作比他们更进一步,如果说他们的是初代版本,那么我们即将试用的起码是第三代。”
孔章听了这话,根本坐不住,直接挺直了身子,眼睛都亮晶晶的:“也能无风自动,不用马车拖拉就能跑的吗?”
谭f点头:“自然。”
孔章立刻欢呼了一声,不单单以为即将看到汽车的欢喜,还因为他原本就喜欢机械部件这样的东西,之前为了自行车都能兴奋数日,现在得知能看到自己跑的车子,自然格外亢奋。
而谭大人见他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书是读不下去了,索性给小公子放了假,
孔章立刻行礼,然后就直接蹦起来,一溜小跑去了书房,看这架势就是要把余下的时间都放在研究图纸和数据上了。
谭f没有跟进去,而是收拾好东西,带着人离开了六公子府。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正在对面树下朝这边张望的钟左。
如今的钟左郎君已经不是当初的商贾打扮,而是正经穿着官服,看着神气的很。
但是那双眼睛依然透着精明,滴溜乱转,一看就不像是个读书人。
而钟左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是靠着“特招”上来的,他也懒得去学那些官老爷做派,现下就直接撩开袍子坐在石凳上,将官帽拿在手上呼呼扇风,引得路过的百姓都偷偷侧目。
谭f在决定把他带进官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人猴儿似的模样还是有些无奈。
于是在钟左一路小跑过来后,谭大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出门要把帽子戴好,如果在让我看到你这样有违官体,必不饶你。”
换个人被当朝宰辅这样数落,只怕已经下的趴在地上肯求原谅了。
但是钟左一门心思都是赚钱做生意,是个恨不得把铜板都穿在肋叉子上的主儿,此刻不仅不害怕,反倒一脸雀跃:“当真?会把我辞了吗?”
谭f冷笑一声:“不,我会给你升官。”
钟左懵了。
然后就听谭f接着道:“让你去宫里做总管,只需要挨一刀,就是正三品,月银比现在翻好几倍,想去吗?”
钟左:……
他迅速站直,夹紧双腿,连声道:“不去不去,现在挺好的。”说着就把官帽扣在脑袋上,腰板也挺直了。
立刻从猴变人,进化得十分迅速。
谭f还想敲打他,但也知道这人蹲在外面等自己该是有要事,便耐着性子问道:“你最好真的有事。”
钟左忙道:“有事有事。”然后他走近几步,低声道,“朝中最近刮了妖风。”
谭f眉尖微挑:“何意?”
钟左把声音放得更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听到有人在私下里传,说大人大权独揽,恐有不臣之心。”
此话一出,谭f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他挥挥手,让跟着的人推得更远些,随后那双狐一般的眼睛便看向了钟左:“你只是一个新进官场的人,从何处听闻此事?”
钟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爱吃爱喝爱玩,大人知道的,越是不务正业的越能交到狐朋狗友。”
把摸鱼说得如此坦荡,倒是让谭f一时无言。
然后就听钟左接着道:“昨天就有人把我扯到他们的酒桌上,跟我说起了大人的是非,话里话外都在说大人权力太盛,妨碍王权,甚至还有言官说要找时间直言上谏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谭f清楚,能探听到这些,只怕不是简单的酒肉关系。
所以谭f眼睛微眯,开口问道:“所以,你将此事告诉本官是为了什么?”
离间,挑拨,还是铲除异己?
钟左一挺胸脯:“打小报告啊,他们那些家伙加起来都不及谭大人的分量,我这是要找粗腿抱着。”
……理直气壮,无力反驳。
于是谭f换了个角度:“那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呢?”
这次钟左的表情端正了不少。
他略想想,才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我就是从龙之功,如果是假的,我也能提前和他们划清界限,反正怎么都不亏。”
……
谭f呼出一口气,心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直接提拔商贾做官了。
还是要让他们考科举,起码能多读书。
不然次次都是这种直球,实在是让人有点无法招架。
但也因为钟左的坦诚,加上他现在完全在谭f的掌控之下,所以谭f也对他比较坦诚:“放心吧,我对那个位置没心思,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钟左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然后才笑道:“大人果然忠诚。”
谭f却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知道当王以后,除了大权在握,还会如何吗?”
钟左老实摇头。
谭f语气轻轻:“吃喝有规矩,为了谨防下毒,越是爱吃的越不能吃。行走有规矩,基本上这辈子不要离开都城了。甚至连晚上睡觉、娶妻纳妾都有人盯着看着,行房事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奉旨旁听。”
钟左:……???
这都是啥?
王室这么喜欢把自己关起来吗?
钟左感慨:“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争王位?”
谭f淡淡道:“那是公子们的命运,而且,他们现在应该不知道未来会面对着什么样的生活。”
起码六公子不知道。
小孩子就是单纯可爱。
谭f笑了起来,钟左瞧着,莫名觉得这人真的和狐狸似的。
一样漂亮,又一样狡猾。
……嗯,是足智多谋。
谭f并不知道这人在腹诽自己,他微微抬头,声音轻轻:“我和谭家早已一刀两断,也没想过荫庇子孙的事儿,所以我这辈子自己痛快就是了,做王有什么意思?反正未来早晚是要被人民的汪洋大海淹没的,”说着,他笑起来,“甚至我想过,如果未来王上要效仿前人,在我死了之后把我挖出来鞭尸立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活着时候痛快了,也就够了。”
钟左没有回答,这里面包含了太多他不懂得的词汇。
就那个人民,是啥意思,他就不懂。
不过钟郎君能感觉这并不是自己能置喙的事情,索性不予置评,而是道:“还有一件事,微臣想请大人示下。”
“说。”
“周国和蛮国之间的酒水贸易倒是通畅,周国产出的酒浆在那边特别受欢迎,尤其是蛮国贵族格外偏爱,甚至已经开始强行威胁蛮王增加贸易额了。”
“这是好事,你在担心什么?”
钟左微抿嘴唇,而后压低声音道:“一般来说,一桩生意若是做的太快太好,都会招来猜忌,过些日子蛮国就会派遣王爷前来周国,微臣怕这是他们想了什么歪主意过来使坏。”
本以为这是个紧要事,却没想到,谭f表情平淡,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年时间,足够蛮国从之前的政变中缓过精神,自然是要找事情的。”
钟左小声问:“找什么事情?”
谭f回道:“无非就是屯兵边境,武力威胁,觊觎草原,偷袭骚扰,用小动作逼着我们对他们让步。”
钟左一脸震惊:“谭大人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结果谭f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边关急报三天前就到了,我只是记性好。”
钟左:……哦,那没事儿了。
不过谭大人显然也没打算轻轻放过。
他轻声道:“虽说本朝的剑不能斩前朝的官,之前和谈是也说过,往事不论,但若是这次他们伸手,就怪不得我们了。”
钟左便问:“蛮国当真敢吗?”
谭f毫不犹豫:“敢,即使他们所求并不过分,但它们也不会安分谈判的,喜欢抢夺的家伙永远不会学乖,总是不懂得光明正大,大概是习惯了,无本的买卖总是香。”
“那大人的意思,要打仗?”
“你觉得呢?”
钟左没说话。
说到底,周国不是他的母国,他看中的不过是这里的生意。
如果打起来,就会阻拦商路,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可是在做官之后,方才更了解周国,进而知晓这里到底发展有多快,武力有多强,要是被人欺负到头顶还要装成无事发生,这也不现实。
好在谭f并没准备听钟左的建议,自顾自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乃箴言,我也不想要因为蛮国的污糟事耽误了大周发展,不然被齐国甩下,以后麻烦更多,所以就要把危险的念头都提前灭掉才好,不然他们真的闹出事,周国群情激奋,只怕想不起稳中求发展,只会撸袖子战个痛。”
钟左听着这人的话,突然觉得,谭大人不愧是和仙人们在一处时间久了。
仙言仙语一套一套的。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忙问:“大人准备如何?”
谭f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感觉,钟大人还是很看重那边的商路,可对?”
钟左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然后就听谭f道:“那我建议大人现在去弄些彩绸彩扇,等蛮国使臣来的时候送过去。”
“这又是为何?”
“钟大人只管送,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们以后必然会记得你的好处。”
更多的,谭f却是不说,施施然带着人离开。
钟左不解,但也不敢多问。
只是在心里琢磨着,天热了,准备扇子就算了,可准备彩绸算哪门子事儿?
蛮人应该不流行女装大佬啊……
还说性命攸关,难道,是拿来悬房梁挂脖子的???
等钟左返回自己的轿子时,仆从上前,动作麻利地给他撩开轿帘。
钟左看到眼前的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心腹,便吩咐:“你先去买扇子,然后再去绸缎庄,扯些彩布,”声音顿了顿,“白绫也扯一些,记得要结实些的。”
仆从震惊:“郎君……不,大人,您做官这些日子,天天混日子,终究还是被谭大人发现了?可是摸鱼就要悬梁吗?!”
这代价未免太惨重!
钟左气急,敲了这人脑袋一下:“闭嘴,不是给我准备的,本官这也是两手准备。”
仆人捂着脑袋不解:“那是为了什么?”
钟左心道,我哪儿知道啊,谭f也没跟他说过啊!
可是面上却是一片高深,将自己刚刚学到的词儿拿出来用:“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就钻进轿子,只留下一脑袋问号的仆从。
很快,十日匆匆而过。
这天一早,孔章就穿戴好出了门,打着哈欠上了马车。
马车上,是微笑等待的谭f。
公子章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就趴在自家夫子的腿上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谭f轻轻推了推他。
孔章被闹醒,刚想发脾气,结果看到男人手上的扳指,就想到对方身份。
原本困顿的脑袋立刻清醒,小公子迅速摆出了乖巧模样,着揉眼睛坐起来,嘴里小声问道:“夫子,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谭f温声道:“答应带你去看车的。”
孔章的动作顿住,把手放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车,造好了?”
谭f回道:“早就造好了,只是因为一直没有经过安全测试,所以不敢直接拿出来给公子试驾,现在一切顺遂,公子自可以去瞧。”
孔章登时兴奋起来,抓着谭f的袖子就要接着问。
结果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奇特的声响。
“嗡嗡嗡。”
这动静,像是什么机器运作,比一般的蒸汽机要小得多。
不过在寂静的清晨依然十分明显。
孔章立刻挑开帘子往外瞧,结果就看到了有个什么东西从眼前迅速驶过。
看起来是个黑色的东西,因为刚刚掠过,所以他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模样。
但是这东西后面冒着白色烟雾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团团白色的东西,让孔章有些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呢喃:“怪不得这东西能无风自动呢,原来如此。”
谭f之前是见过汽车行驶的,所以这会儿并不觉得奇特,倒是有心思询问:“公子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心里则是打定主意,自己一个学文的,估计听不懂小公子这位工科生的讲解。
但是为了维持夫子威仪,他准备对方说什么都会表示赞许,以示鼓励,当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
结果就听孔章道:“你瞧,这不明摆着,是仙人将天上的云彩摘下来,垫在下面,这才能冻起来,可能还能上天呢!”
谭f: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