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集中精神力,慢慢念动复杂的咒语,玄镜上的混沌慢慢拂开。
镜面变得澄澈。
一片黑暗闪过,离倾蹙眉,以为又如上次一般,什么也看不到,忽听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黑暗里探出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裂了那漆黑的夜穹。
离倾松了口气,原来是夜晚。
铜镜催使着咒语,玄镜慢慢往下,落在了一片悬崖之上,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人站在崖壁之上。
鬼面面具,是容景!
这下证据确凿,叶湛就是曾经的容景!
这世间连圣人都会说谎,唯独玄镜不会骗人。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她盯着玄镜,双眸清冷似凝冰的湖水,没有第一次从任夫人口中信息分析出他可能就是容景的那种兴奋。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视线,沉眸盯着玄镜中那个男人,茫然的情绪大过一切。
重云仙宗的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容景竟然是人人喊打的魔物,还被人所害,变成如今的样子,她太想知道普天之下,到底还有谁能伤了那么强大的容景。
或许是那魔物容影,也或许是重云仙宗那虚伪的二宗主容轩,或者是这世间还存在犹如千年老妖妖墨子涟一般强悍的存在。
如今玄镜打开,迷局终于要解开一二了,除了迷茫,剩下的便是唏嘘和庆幸。
还好,当初没一剑杀了叶湛,不然她就是恩将仇报,更不可能有如此贴心厉害的徒弟。
镜中,容景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惊涛拍岸的漆黑长河,山间的风将他的衣袍猎猎吹拂而起。
他就那么负手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离倾蹙眉,正想问问铜镜,它是不是又坏了时,容景忽然开口,不徐不疾地说:“容影,出来。”
这声音,确实和叶湛的声音大相径庭。
声落,黑色的魔气从他体内溢出,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
这个魔气比如今附着在叶湛身上的魔气要厉害很多,能清晰看出五官轮廓,竟然和叶湛长得八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阴邪狂妄。
“我的好哥哥,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对手了,还是乖乖将身体给我,免得我动手,你又要活受罪。”容影阴骘狂妄地说。
容景就静静看着容影,鬼面面具上眼睛部分只有两个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空洞,根本看不清容景的目光。
但离倾还是觉得他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悲悯。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低声说:“容影,如果你得了我的身体,你想做什么?”
容影嗤笑一声,凑近容景耳畔,森然地说:“当然是做你不会,也不能做之事。”
容景身体绷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劝诫一般,低声说:“容影,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下去了,收手吧。”
“哈哈哈哈,收手!”容影猖獗大笑,他朝着悬崖下的黑水击出一掌,顿时湖水溢起数丈之高。
容景不为所动,依然只看着容影,不辩情绪。
而容影宛若疯子,眼圈已经血红,嘶喊道:“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如果你们不那般对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叫我收手,不觉得可笑吗!而你,重云仙宗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得尽世间的盛宠与美誉,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见容影如此,容影低声说:“容影,为了平息你怒气,我带上了这鬼面面具,二十多年来不以真容示人,也抛弃了所有想追求之人之事,陪着你永生寂寞,还不够吗。”
容影狂吼:“不够!这些都不够!你们欠我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了!”
容景沉默许久,叹气一声,扶着鬼面面具摘了下来,一张英俊无匹的脸露了出来。
因为长期不见天日,他的脸白得有些透明,却丝毫不显女气,英气勃发,像是一柄沉稳的利剑。
哪怕早知叶湛与容景是同一个人,看到取下鬼面面具,露出真容的容景,离倾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叶湛死死地盯着玄镜,盯着里面那个面带几分悲悯几分决绝几分疲惫的男人。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另一只手的指尖狠狠掐进了肉里,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愤怒。
玄镜内,容影眯眼看了片刻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嘲讽道:“不是说要陪我永生永世孤独吗,现在取下面具,又是为何!”
“我后悔了!”
容景平静地说。
“我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不仅是在折磨你,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容影哼了声:“那你又想如何?杀了我吗?自从你受伤后,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容景这三年,你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吗。”
容景摇头:“我如今是除不了你,但是我能陪你死,免得你再作恶,害了重云仙宗数百年的声名,害了天下无辜之人,也害了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容影沉声问,感觉到了危险。
下一秒,容景就以手为刃,五指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处,作为了回答。
血奔涌而出,将容景白裳染红。
“不要!不要!”容影大喊,“容景,你是不是疯了!”
“弟弟,来不及了。”
容景嘴里也溢出大团的血,他冲着容影笑了笑,然后手上一用力,捏碎了自己的灵核。
容影瞬息被扯得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缕黑影。
悬崖上,狂风呼啸,猛烈地撕扯着容景的头发和衣袍,似乎想要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撕成粉碎。
容景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望向了一个方向,忽然染血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虽然他满脸的血污,但是看起来却那么的温柔。
然后,他身子一晃,从悬崖上落了下去,被黑色狂涌的江水吞噬。
就在此时,玄镜也正好关闭。
离倾和叶湛望着恢复混沌的镜面,久久未曾出声,都沉浸在方才容景自毁灵核的震惊中出不来。
铜镜气喘吁吁,它从未开启玄镜这么长时间过,也累得够呛。
它看了眼叶湛,万万没想到,叶湛竟然是自毁了灵核,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离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看了叶湛好一会儿。
见他垂落在身边的手,微微在颤抖,强绷着的那点冷漠,全都消失了,只想好好抱抱他,给他安慰。
如此想,便这么做了。
离倾抬臂抱住了叶湛,轻声说:“乖徒儿,辛苦你了。”
这个拥抱,让叶湛一怔,忽然眼眶便有些发热。
他知道也搞不清楚,是因为这个拥抱,还是因为那声许久未曾听到的“乖徒儿”,亦或是他疲累半生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支撑和倚靠。
叶湛也伸手抱住了离倾,这个拥抱不含半分绮念,他将头枕在了离倾肩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虽然记不起方才发生的事,但看着玄镜里发生的一切,他却仿佛触摸到了容景的灵魂深处。
那里的情绪很重,很沉,让人如溺深海里,几乎快要窒息。
他想或许从前的容景死了,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离倾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该说什么,玩笑道:“乖徒儿,我终于知道你这自残的毛病,怎么来的了,分明是一脉相承传下来的,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自残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叶湛收敛好情绪,轻轻笑了笑,低声说:“师尊,你不和我生气了。”
离倾沉默须臾,轻声说:“不生气了,师尊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