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倾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现在便恨不得谁给她来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也好终结了她的痛苦。
果然如师父所说,进入无我之境,会见到生平最痛苦之事。
在这之前,她关于平生痛苦之事,也有所预料。
活了三十余年,她一路走来都算顺遂,要说痛苦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两桩。
一桩是被狐妖暗算所害,所承皮肉之痛。
另一桩莫过于师父之死,她在他的床榻前,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就此跟着师父而去,那时感知的心灵之殇。
两桩事相较,于离倾而言,自然是后者更胜几分。
如今,她才知晓从前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痛,都是狗屁。
谁说的心灵之痛,才是世间至盛之痛。
此时她才深刻领悟,那点心灵之痛,哪里比得上这要被活活咬掉一块一块肉的的苦楚难捱。
果然话本子诚不欺我,天下之事皆是祸福相依。
根本没白吃的午餐。
得到了修为的增长,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难怪师父,当年不教她用无我之境修炼,原来是因为如此。
就在离倾觉得自己就要被那群不知是什么野兽活活扯成碎片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接连一声的尖利嚎叫在耳畔响起。
已经痛得麻木的身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一泼接着一泼的液体泼洒在她身上。
离倾全身都被这灼热,粘稠,腥臭的液体淋湿。
但是她却知道,这不是唾液,而是那些野兽的血。
谁?
是谁杀死了那些怪物!
难不成是何种更厉害的山精野怪?
离倾屏住呼吸,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将到最低。
然后,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与野兽的谨慎小心不同,仿佛是人。
但她并没有从惊惧中解脱,不由绷紧了身体。
她不知道如今而来的到底又是什么玩意儿,来人是否也会如杀死那些野兽一般,毫无留情地杀死自己。
随后,那轻盈的脚步声骤停,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那人开口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
她对女子天生便有种莫名的好感。
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慢慢朝着那个地方爬去,直到触摸道了一截纤细的脚腕,她才停下来。
那女子似乎是蹲了下来,轻声说:“你想活吗?”
谁不想活啊。
离倾立刻点头点头,她牟足劲想说想,她想活下去,一开口,却是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离倾惊呆了。
什么!
她最痛苦之事发生时,竟然是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
难怪不得,她会毫无印象。
女子什么都没说,将她抱了起来。
离倾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灵气涌入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
那女子在帮她疗伤。
然后,她像是偎入了母亲的怀抱里一般,靠近了女子的怀里。
她感觉女子轻轻挠了挠她的下颚,又说道:“既然遇到就是缘分,看你已经两三月大了吧,竟然还没睁眼,我帮帮你吧。”
话音刚落,离倾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粘合在一起的眼睑,慢慢地分开。
她张开了眼,四周依然昏暗,到处都是陆离的模糊影子。
地上躺着不少黑黝黝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方才险些要了她命的怪物。
她还想往看仔细一些,女子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女子轻声说:“不要乱看。”
然后,她被迫看向女子。
迷迷糊糊中不甚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
虽然没看清,但是能看出,应该是个美人。
离倾从无我之境出来的时候,睁开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是叶湛时,她下意识要骂上他一句时,即刻便发现不对劲儿。
怎么觉得屋里冷风直灌。
她疑惑地看了眼关得严实的门窗,还有门窗前那熠熠散着幽蓝光晕的结界,湿润的眼睫不由微眯。
“你怎么进来的!”
这次所筑的无垠结界,只有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才能进入,难不成,叶湛此时修为已经超过她了。
这不可能!
叶湛抿唇看着憔悴未散,眸含着惊疑的离倾,没什么情绪地说:“走进来的。”
离倾:“……”
走进来的?!
她的徒弟不可能这么嚣张的与她说话。
那一定是梦了,离倾立刻闭眼,看这个乱七八糟的梦要什么时候醒。
就在这时,铜镜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它哭天抢地道:“主人,你终于醒了。”
破镜子也闯了进来!
离倾立刻朝着身后看去,顿时哑然了。
这次为了不多耗费灵气,她只在门窗之处筑上了无垠结界,背后的墙壁之处,被凿开了一面巨大的洞,冷风簌簌灌入,后山的阙阙春光尽呈眼帘。
住了多年的香闺被毁,离倾愣了愣,怒道:“谁那么大胆,拆了我的墙。”
“我。”
叶湛毫无悔意,眸中还带着几分微藏的愠怒。
离倾:“……”
她终于察觉到叶湛的情绪不对了。
她在无我之境中所遇,怕是露出狰狞表情,被是被叶湛全然看了去。
所以,他才这番神色吧。
离倾立刻有些心虚,微微清了清嗓子,“哦,是你啊,那便没关系了。”
离倾想带过此岔,但叶湛显然不想如了她的愿。
“师尊,你答应过我,不要再练那无我之境的,你又骗我。”
这几日他一直守着离倾,生怕她醒不过来。
方才,还亲眼看到离倾的异态。
彼时,他立刻知道,离倾怕是在历经那本手札里所说的“最痛苦之事”。
不若离倾所想的面容狰狞,就是神色深凝,冷汗潺潺,恐惧之意不加掩饰。
柔弱可怜得让叶湛想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成为她的盔甲,为她抵御所有的痛苦和伤害。
那一刻,他又愤怒,又心疼。
如果可以,甚至巴不得自己替了师尊的痛苦。
但是——
他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楚痛中沉沦深陷,无法逃脱。
向来离倾都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未想有朝一日,面对自家徒弟,面对着那双漆黑且带着几分逼人浅怒的眼睛,她倒是理亏得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