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祸紧紧盯着那枚香囊,面颊紧绷,眉心纠结成结,瘦削的腮骨处肌肉鼓动起伏。
半晌,薛祸才咬牙切齿地回。
“是有问题。”
离倾的视线在香囊上流连片刻,什么都未曾看出来,不由好奇,薛祸到底在这枚普普通通的香囊上看出了什么她察觉不出的马脚。
下一息,薛祸伸手入衣襟中也抓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香囊来。
叶湛皱眉:“这是?”
“也是钟云舒给我的。”
薛祸将两枚香囊一并放在桌上,师徒二人差点分不清。
薛祸磨了磨牙,腮帮子紧咬着肌肉鼓动得越发剧烈,双眸幽冷地看着昏昏烛火照在两枚看起来一样的香囊上。
见薛祸怪异的表情,就着这灯光,离倾也仔细端详了两枚香囊许久,才察觉出了其中细微的差别——
薛祸掏出的那枚的绣法和针脚却稍显有些不同。
他这枚香囊的流岚绣纹图的中央部分上,多了一个隐秘的图腾,像是一株小小的花状植物。
而叶湛拿出来的那枚却是没有的。
那绣法极其隐蔽,如若不是两枚放在一起比较,根本察觉不出来。
“……这好像是朵花。”
离倾迟疑。
但至于是什么花,她却是认不出来的,只怪那老头的针法太缭乱了。能看出是朵花,都算是她目力好了。
薛祸目光幽沉地看着那朵隐藏在流岚图中的心思,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一刻,无数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有一瞬他竟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雾气弥漫,潮意森冷,大雪封山的祁寒山中。
那年隆冬,他随着钟云舒去祁寒山寻找千年山参。
传说那千年山参有灵性,又很警惕,所居之地时时变化,察觉到危险时,更是能遁地逃之夭夭。
为了捕捉到千年山参的行动轨迹,他们在山中耗费了大半月时光才堪堪寻得千年山参的下落。
那日,布置陷阱后,在附近光秃秃的山野峭壁上看到了一枝凌霜而立长着红白双色的硕大花朵的植物。
在冰封的山林间异常显眼。
见到那株凌霜傲雪的植物时,钟云舒疲惫的眼睛骤亮,踩着厚厚的积雪,跌跌撞撞跑去,蹲在了那一株红白相交的花前。
风帽落了下来,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耳根,被山巅风雪吹得通红,他也全然不曾在意。
薛祸跟了过去,用剑挑起钟云舒的风帽,再次盖在了他头上,继而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钟云舒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一株植物。
“又不是那千年山参,只不过是一朵长得稍显奇特的花,看你如此惊喜。”
钟云舒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朵,才扭过头看着薛祸,将花举到他跟前,面目的惊喜溢于言表。
“薛兄,你可认识此花。”
冰冷的花朵几乎怼到薛祸鼻尖,一股木香味在鼻翼环绕,他不喜欢这味道,不动声色地后仰身体,“不认识,但既然被你采了,那说明能入药。”
“对,这是芍药。性味苦、酸、微寒,无毒。具有养血敛阴、平抑肝阳、柔肝止痛的功效,但这祁寒山中的双色芍药长在严寒之中,又是双色,极其鲜见,它的效用比之一般芍药只会倍增,没想到这趟外出,竟然能遇到它,还真是好运气。”
言毕,他从背篓中拿出镰刀,又小心翼翼割了三颗下来,独独还留下一枝最大最艳的在枝头。
薛祸看他动作,并没有割下最后一颗,生出几许好奇,挑眉道:“既是好东西,你怎么就只摘这么四朵,剩下一朵为何不一起摘了。”
“薛兄你有所不知,这芍药又名离草,言将离别,才赠此草。五颗多不吉利,好事要成双才好。”
听钟云舒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玩笑,薛祸好奇地打量了他秀气侧脸片刻,立刻上手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威胁一般地揶揄道:
“钟云舒,还说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你这分明是有事瞒着我啊。快说!如此讲究,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薛祸比钟云舒高上半头,力气又大。那力气哪里是他一个文弱的医者可比的,挣扎几番,手中的芍药落在了雪地里,也丝毫撼动不了薛祸的力道。
“快说!别逼我动手啊。”
钟云舒彻底放弃了,后背贴着薛祸的身前,不再乱动,只盯着两人脚下的芍药发愣。
小声道:“薛兄你放手,我的芍药掉了。”
薛祸垂眸盯着钟云舒红得滴血的耳根,自顾自地说:“倘若没有挂心之人,你一个医者见到稀有药材不尽收于囊中,反而忌讳这些,实则不难让人疑心呐。”
薛祸放开了钟云舒,躬身捡起了芍药,塞入了钟云舒手中,眼神笔直地望着钟云舒,那是他倘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神。
钟云舒太了解薛祸了。
“快些说啊,别逼我对你动粗。”薛祸眯着眼,轻轻掰动着修长有力的手指。
钟云舒仔细将几株芍药放入背篓中,又慢吞吞地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继而又扬起了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来。
“诶,薛兄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其实这芍药还有另一种说法,不知薛兄可读过《诗经》。哎,我猜你也未曾听过,其中有一句‘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说的就是赠送芍药,以此定情……”
见钟云舒和他绕弯儿,就是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薛祸额角直跳,显然是有事瞒着他,于是不满地沉声喊他名字。
“钟云舒!”
钟云舒扯了扯风帽,几乎将整张脸都藏了进去,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外面,含着浅淡的笑意盯着薛祸。
“欸,薛兄你这么大声叫我作何?我耳朵都要被你吼得听不见了。”
薛祸怒目而视。
钟云舒转动眼珠子,朝着不远处雪地里他们事先设下的陷阱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
“你这么大声,被那千年山参听见跑了怎么办,我们不知又要在在祁寒山中等多久了。”
薛祸深吸口气,“别转移话题,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家姑娘,还是你哪个师姐师妹的。”
“薛兄,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如此仗义,听我说了,如果真的上去将人家姑娘打包给我送上门来可使不得。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可不能做那混账事。”
“嗤,你倒是想得美,女人那么麻烦,我才不去淌这趟浑水。”
薛祸顿了顿,又拧紧了眉,“听你的意思,你心仪的女子,并不喜欢你。”
“……是啊。”钟云舒长叹口气,半真半假道,“不喜欢,还亏薛兄你还说是我好友,竟然让我这么下不了台来。”
薛祸看着面前那张如面如冠玉的白净脸,虽然眉眼有些寡淡了,几乎与这苍茫雪山融为一体,但是看久了也是赏心悦目的。
这样好的人,竟然有女人看不上。
登时,薛祸就生出了一股暗以言明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