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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 第539章 盘算

作者:要离刺荆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1-11-14 23:32:28

“尔等此去面圣,随性即可,陛下乃圣人,既然开口要见尔等,必不会与尔等为难……”师旦心中想着临行前,馆陶大长公主的话语,深深吸了口气,随着堂邑候家的两位公子下了马车。

举目四望,旌旗林立,一排排的高大卫士,静立道路两侧,原野之中,两队相错而过的骑兵,正在巡逻。

镐池之边,黑龙旗飘扬。

旗上的应龙张牙舞爪,好似欲择人而噬。

即使师旦也算见多识广,但心下还是难免疙瘩一声,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仿佛好似走到了地狱门口一般,进了那个门口,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师家的几个随行子弟,就更加不堪了。

他们连走路,几乎都有些颤抖。

反倒是带着他们来的陈须与陈蟜兄弟步履如飞,一边走还一边笑着交谈。

看着陈须兄弟的模样,师旦稳住阵脚,对自己身后的子侄们低声道:“都打起精神来,不用害怕,天子乃是圣天子,施仁政,广教化,泽被苍生,岂会与我等为难?”

跟着师旦的师家子侄,这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师旦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那镐池边上飘扬的黑龙旗,神情极为凝重。

因为师旦已经明白了。

他与他的家人,方才的表现,与其说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以及面圣前的紧张。

倒不如说是,刘氏过去六十年积威的体现。

过去六十年,多少天下豪强,英雄人物,纷纷倒在了刘氏黑龙旗之下。

对如他家这样的地方豪强来说,刘氏天子,就等若是天敌一样可怕的存在。

他来到天子面前,就跟官员看到了廷尉大牢的牢门一般,岂能不害怕?岂能不畏惧?岂能不紧张?

过去六十年,断头台上的斑斑血迹,迁徙路上的生离死别,铸就了汉家天子的赫赫威名。

“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师旦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初冯唐对太宗皇帝的劝谏之语,在心中默念几声,真心是觉得冯公所言真是大善!

这治理天下,岂能不照顾像他们家这样的地方良绅?

然而,如今的刘氏,正如冯唐当年之言,法太明,什么都规定好了,什么都想管一把,甚至就连他们这样的生意人的事情,都要搀和一把,定下种种律法,稍微违背,立刻就有官吏查办!

真是‘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真是苛政啊!

在此苛政之下,似他家这样延绵数十载,财富累积以万万计的大贾,就跟浮萍一样脆弱,蝼蚁一样渺小。

即使世代谨慎,上下打点,一遭来了个不讲道理和情面的郅都,六十载经营,顿成一场空!

而与之相反的却是,刘氏四代天子,包括吕后在内,对那些泥腿子、破落户,甚至是奴婢都比他们这样的豪强好。

今上即位以来,更是如此。

对泥腿子们大把撒钱,广施仁政,却不肯分润半点好处给豪强大贾,相反,种种限制,层层叠加。

直让师旦感觉这个世界简直错乱了。

但偏偏,师旦却无法对此说出半个不字,更不敢有所议论。

只能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

过去六十年,刘氏政权,用死亡与鲜血,教育了所有敢于反抗的人。

天子的权柄,立于尸山血海之上。

前年吴王刘濞的叛乱结果,更是提醒了所有人,不要跟长安作对,不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这些,师旦就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面对刘氏,整个天下的商贾豪强官宦世家,都是无可奈何的。

正是这样的情势下,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谷梁派,才会在关东大地重新活跃,几与公羊派争锋。

原因何在?

还不是大家发现,倘若推动谷梁派上台,大家都有好处可拿。

若让谷梁派执政,那就等若世家大族的理想世界,三代可期了。

可惜的是,至今为止,别说谷梁派了,就是公羊派,面对关中这个黄老派和法家的大本营,也是一筹莫展,只能潜心经营,以待时日。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师旦一边跟着陈家的两位公子,走进天子行营之中。

一进门,师旦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一字并开,停在了辕门口。

这种马车,师旦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所谓的安车驷马。

所谓安车驷马,当此之时,除了致仕两千石以上大臣,天下闻名的大贤者,可得天子旨意后乘坐外,就只有诸侯王、万户侯够资格乘坐了。

换句话说,今天陪同天子游猎的,恐怕最起码都是万户侯一级的大人物、巨头。

甚至,就连坐镇一地,称孤道寡的大王,也会出现。

如今,长安城里,就有一位这样的大王。

今上的胞弟,坊间传闻,素来最亲的江都王刘阏。

师旦,顿时就呼吸急促了起来。

身为商人,他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买卖最赚钱。

那就是做官府尤其是大王们的买卖。

只要搭上这些大人物了,哪怕只是借其虎皮,所得利益,都是以千万为单位计算的。

但转念,师旦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他现在是被强制迁徙来关中的地方豪强。

在刘氏政权眼中,大概已经贴上了‘非法’的标签,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样,是圆是扁,全看主人的心情。

那里还有什么能耐蹦跶,甚至攀上这些大人物的高枝?

恐怕……

师旦摇摇头,他自然知道,商贾在贵族、诸侯王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说的好听点,是暴发户,说的难听点,市籍贱民而已。

别说是他如今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是全盛之时,想要攀上一位诸侯王,那也几乎没有希望。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宦官打扮的年轻男子,看其的衣着打扮,在这宫中,地位想来也不低。

师旦只见,那在自己眼中,好似高山一样的两位陈家公子,第一时间就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拜道:“小子们见过王公………”

师旦立即就想起了,当今天子身边那位据说从不离开其左右的贴身近侍王道。

连忙跟着陈须兄弟恭身一揖。

只听那宦官悠悠道:“两位公子真是太抬举奴婢,陛下有命,两位公子来了,即刻去夏夫人那边问安……”

陈须怎敢拿大,笑着恭维道:“王公说笑了,小子们岂敢在您面前失礼?”

王道却是呵呵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打量了一下陈家兄弟身后跟着的人,问道:“谁是师旦?”

师旦闻言,立刻出列,恭恭敬敬的拜道:“粗鄙野人师旦,见过王公,贱名竟得公知,小人惶恐!”

王道上下打量这人一番,嘿嘿一笑,道:“你跟咱家走吧,陛下那边还在等着呢……”

师旦闻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以他所知的情况,此次随陈家兄弟来伴驾游猎,那是馆陶长公主争取来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似乎情况并非如此。

天子似乎专门抽了时间,要见他!

师旦的手都在颤抖了起来。

“我何等卑微,天子竟然专门抽空见我?真是万死也不足以报圣恩一二……”师旦心中激动无比。

看上去,似乎跟之前他心中所思所想,风马牛不相及。

但实际,却是正常的很。

一切都是利益使然而已。

………………………………

刘彻坐在榻上,翻看着有关师家的档案的和记录。

窗外,碧波荡漾,风景怡人。

刘彻的心情也很好。

这师家的档案,刘彻这些天,看了许多回了。

心中也已经有了大概的概念。

这师家,在他计划中,还真有些用。

“陛下,师旦带到……”门口,传来了王道的声音。

“带进了吧……”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

老实说,今天接见师旦,其实是有些冒险了。

这要被朝臣们知道了,下次朝会,丞相跟御史大夫能把唾沫星子直接喷刘彻脸上。

在汉室,商贾们的政治地位,也就比赘婿和囚徒强一些。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为天子,接见商贾,这本身就是犯忌讳的事情。

但好在,借着今天游猎的机会,用真番、马韩和刘阏这些当幌子,刘彻也不怕这个事情被人知晓。

当然了,封口令,还是必须要下的。

师旦却是几乎颤抖着,走进这间房间,见了刘彻,立刻就跪下来,拜道:“贱民师旦,叩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起来罢……”刘彻挥挥手,让房中的侍女和宦官都退下去,只留下王道。

“朕最近看了廷尉、御史还有河南郡的有关奏报……”刘彻拿着案几上的一卷竹简,啧啧的道:“你们家的胆子还真是大!”

刘彻直接好几卷竹简,丢到师旦面前,淡淡的道:“买凶杀人,贿赂官府,欺行霸市,倒卖军械,朕很好好奇,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师旦闻言,全身都发抖,连连叩首道:“死罪死罪,不敢欺瞒陛下,此皆小民一人所为,与师家旁人无关,陛下若要惩治,惩治小民一人即可!”

师旦根本就不怀疑天子有诈。

况且,他们家干过的那些事情,想瞒是瞒不住人的。

当世大贾,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才有的这偌大身家?

譬如他们师家祖上的第一桶金,根本就不是经商得来的,而是从另一家行商那里抢来的。

其他巨贾也大抵如此。

盐商的钱里,都沾满了煮盐工人的血与泪,矿山之主的后山上,堆满了无辜矿工的尸骨,相对来说,他们师家,还算是‘温文良善’。

最起码,近二三十年,已经懂得洗白和维护名声了。

也轻易不会再用蛮干行事,更多的是利益交换与利益共享。

刘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如蒜的师旦,心里面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看来,朕还真是太高看了这些商贾了……”刘彻心里想着:“原以为,这师家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多少能硬气一些呢,谁知道……”

但这并不奇怪。

自古以来,商贾里就没几个硬气的和有节操的。

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概莫如是。

这帮逐利的家伙,就是一柄双刃剑。

就像现如今,天下商贾大兴,此起彼伏,社会经济空前繁荣,各种各样的作坊和手工业基地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及汉室天下。

但这些商贾在带来经济利益的同时,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许多悲剧和惨剧。

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世界了,刘彻就记得,他在未穿越前的少年时期,曾经听闻,东莞和深圳那边的工厂,常常有扣留打工妹的身份证,工资,甚至限制人身自由等举动。

而在历史课本上,描述资本主义兴起初期的文字里,更是少不得包身工、契约奴这样的字眼。

在看过了许多如今大贾的发迹史后,刘彻有种想要将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绳之以法的冲动。

这些家伙干过的坏事,可谓,罄南山之竹,难书其罪,倒江河之水,难洗其污。

但,刘彻作为穿越者,却很清楚。

正是这些罪恶,引导了西方的资本主义革命和工业革命。

任何一个民族,想要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这些罪恶,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定会发生也一定会继续存在的。

正如资本论所言,资本从来到这个世间开始,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沾满了血污。

所以,刘彻并不打算用暴力手段和法律,强行熄灭现在天下的商业之火。

但很显然,以汉室目前的情况来看,资本主义的萌芽,起码还需要培育个三四十年,才有见到它发芽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么刘彻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对于商人,实业商人和有特殊技能的商人,刘彻会给予一点的宽容和忍耐。

前提是,他们只在商业扩张,而不去兼并土地。

至于那种放高利贷,玩黑社会,收保护费,以及热衷于兼并土地,对社会和国家除了危害外,没有半分贡献的家伙,刘彻就只能让他们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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