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的气色很差,进来时脚步再也没了往日的那股精神劲儿。
昨夜一场变故,将他推到了悬崖峭壁上,随时都能跌下万丈深渊,包括现在,他仍旧不安全,他给了皇上对魏敦动手的理由:目无君主,谋逆篡位。但皇上没要,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席位的问题上。
席位是他出的主意,这事就他和周贵妃知道。昨夜事发之后他派人去了昭阳殿,打算先劝,劝不成,只能忍痛割爱。
但周贵妃哑了,动手的另有其人。
周大人初时生气,气竟然有人敢动周家的人,但冷静下来后又松了一口气,哑了好,哑了说不出话来,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背锅。
他得保住周家。
昨儿已经知道周贵妃成了哑巴,今日来找皇上,周大人便有了底气。
周大人跟着肖安进来,赢绍正低头宠溺地看着怀里人,脸上挂着浅笑,神态轻松,全然不见昨夜那般深沉凛冽,而那怀里的美人,仿佛柔若无骨躺在他怀里,笑颜如桃花绽放,面上含着一抹娇羞,妩媚又妖娆。
周大人愣住。
彻底明白周贵妃为何不受宠,皇上并非不爱美人,他是不爱周贵妃那样的美人,周贵妃长的不够美,没有庚星烟美。
周大人舌尖都带着苦,悔青了肠子,他应该早听周贵妃的除了她,庚家有这么一位妃子在宫里今后还愁什么?
迟早会起来,会超过他周家,甚至取代,到那时,还能有他周家什么事。
周大人悔恨莫及!
赢绍终于抬了头,目光淡然地从周大人面上扫过,再也不见半点笑容。
“臣有罪。”周大人跪在皇上了跟前,一脸的视死如归。
星烟想从赢绍怀里起身,但赢绍没让,手臂紧锢将她圈在怀里,星烟动不了只能作罢。
星烟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周贵妃被肖安带走了,听芳华殿里的丫鬟说,带走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为何不成人样,星烟一概不知。
周大人将头磕在了地板上,“臣教女无方,连累了皇上,臣罪该万死。”
一句教女无方,将自个儿摘的干干净净。
人道虎毒不食子,这一点比起周贵妃,自己要幸运,起码父亲没有想过置她于死地。
赢绍没回答,也没让他起来,由着他跪在地上,回头又将刚才那道圣旨递给了星烟,“这事你去替朕办。”
星烟疑惑,不明他是什么意思。
“去昭阳殿走一趟。”赢绍轻言细语,似是在哄着她。圣旨前半段是废妃,后半段才是封妃。
“周贵妃失德,今日起贬为贵人,周大人有异议吗?”赢绍这才对周大人说话。
周大人不敢有异议,也没有异议。贬为贵人,没打入冷宫,已经是皇上开恩,是周贵妃的造化好。
星烟却怔住,拿着圣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办完了,过来给朕汇报。”赢绍说完放开了星烟,起身让肖安选了几个太监,陪着她一道去往昭阳殿。
星烟走到半路上,人还没有回过神。
今日她确实是为了看热闹而来,可也只打算听听,没有想过要自己亲自参与。
皇上却直接将圣旨给了她。
圣旨上自己被封为贵妃,周贵妃被贬为贵人,一个高升,一个落魄,这不是要她去办事的,是让她去看周贵妃笑话。
皇上是专门挑了这差事,想让她去出气。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抵就是这意思了。
——果然她是受宠的。
这等落井下石的事情,做的如此明显,星烟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一码归一码,最后那脚步还是去了昭阳殿。
“上回那一巴掌,娘娘没打回去,这回该是她还的时候了。”杏枝心里头高兴,那面上的笑容,比头顶上的艳阳还灿烂。
想起周贵妃当初为了争太后寿宴的差事,几次为难娘娘,先是窜通一堆贵人孤立娘娘,后又直接在福寿宫堵了娘娘的路,给了娘娘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这争去的好差事,竟然就直接将自个儿断送了。
连怨都不知道该去怨谁。
等到了昭阳殿,见到周贵妃的惨状之后,杏枝便再也没了心思去讨回那一巴掌。
于心不忍,实在是下不去手。
周贵妃双手被断了筋骨不说,嘴里说不出话来,一肚子的冤屈堵在喉咙口底下,憋回了心里,憋的多了,就憋出了毛病。
星烟带人过去的时候,周贵妃已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心里生了郁结,两眼绝望到了极点,便成了空洞无神。
星烟一路过来,听太监汇报了情况,大抵明白了,昨儿不管是席位,还是那个荷包,都让周贵妃一个人背了锅。
席位的事摆在明面,大家都能看清楚,周贵妃无论受什么样的处罚,都是她罪有应得,都说的过去。
但荷包才是重点。
可皇上到底还是留了周贵妃一条命,足以见得,这事皇上不相信是周贵妃做的。
星烟也不相信。
“娘娘,昨儿夜里皇上审过的三人,都在这屋里头,娘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若是敢不从,娘娘叫一声奴才,奴才保准再硬的嘴,都能替娘娘撬开。”
太监是个机灵的人,在太武殿那地方当差,平时看面相个个都温顺,但谁都知道,没有点本事,怎可能进的去。
甭管是阴沟里的那一套东西,还是明面上的阿谀奉承,都不在话下。
星烟点了头,太监退到门口边上守着。
屋里的三人,就是周贵妃,晴姑姑,还有刘嬷嬷。
星烟先看向了周贵妃。
周贵妃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到看到星烟来了之后,才有了反应,反应再大,可仍旧是吐不出来一句话,一着急,额头上的青筋都崩出来了。
星烟也替她着急。
“贵人想说什么呢?”
周贵妃的眼睛瞪成了珠子,星烟大致明白她想说什么,平静地替她解释,“皇上说,贵妃失德,从今儿起贬为贵人,让本宫来知会你一声。”
周贵妃死死地盯着星烟,可星烟脸上并没落井下石的表情,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张脸,才让周贵妃抓狂。
奈何她如今动不了。
若是动得了,非得扑上去撕了她。
“本宫倒觉得贵妃被贬为贵人,周贵人并不冤屈,毕竟你也惹出了这么多事出来。”星烟认为既然是来办事的,就得将事情办好,告诉她为何她会被贬。
得让她心服口服才行。
星烟的这番口气,周贵妃终究是受不了,以往她是贵妃,位份比星烟高,今日之前,她甚至还觉得星烟只是一只蝼蚁,自己狠着劲儿捏了,也能捏死。
如今一夜过去,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她成了阶下囚,狐狸精骑到了她头上。
她根本适应不了,无从适应。
一激动周贵妃又在床上挣扎了一番,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如同鸭叫,很难听,难听到连她自个儿都听不下去。
几声之后,她自己放弃了,眼泪从眼角流出来,胸膛一起一伏,却没敢哭出声音。
她恨,可她恨的人太多了。
恨狐狸精,恨晴姑姑,恨那个在背后陷害她的人。
她堵在心里的话太多了,但她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可晴姑姑却不断地告诉她,告诉的越多,那些秘密就如万千虫子在她心头叮咬,让她难受地抓狂。
她突然意识到了晴姑姑的狠毒,她就是想活活地将她憋死。
昨夜被皇上带去了太武殿,她百口莫辩,晴姑姑,刘嬷嬷,还有那个宫女,所有的人都招了供。
可说的全都是假的。
她根本就不认识庚媛嫣,她是被冤枉的。
周贵妃哭着哭着,突然就盯着星烟,眼里又重新燃了光亮,她想要告诉星烟,都是晴姑姑,是晴姑姑在害她。
她身后一定还有主子,是她们在害庚星烟,然后嫁祸于自己,庚星烟应该去找那背后的主谋,找出来全窝端了,就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她也不能让那叛主的东西好过。
周贵妃使了劲儿地转动眼睛,星烟也瞧出来了。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星烟问。
周贵妃拼了命的点头。
“那你说吧。”星烟脱口而出,忘了她已经说不了话。
周贵妃又张了口,然后绝望了。
她哑了啊,她根本就说不出来,她们就是仗着这一点才如此放心留她一条命,留着这条命,让她日日饱受折磨。
周贵妃嗷嗷地朝晴姑姑的方向鸭叫。晴姑姑的脸色有愧疚,却是一个字未说。
等到周贵妃彻底放弃了,抱着自己哭,晴姑姑才对星烟说,“贵人这是在怨奴婢出卖了她。”
“奴婢占了事理,没占人情,奴婢恳请娘娘,就让奴婢陪着贵人,伺候她一辈子吧。”
晴姑姑跪在了星烟跟前,头磕在了地上。
周贵妃的反应很大。
星烟看着晴姑姑,她打听过,晴姑姑是周贵人从周家带过来的人,就像自己身边的杏枝和采篱。
可采篱和杏枝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叛自己,晴姑姑却叛了。
“贵人为何说不出话了?”星烟问晴姑姑,那双眼睛平日里看着胆怯,时如惊弓之鸟,可此时冰冰凉凉,让人瞧着,心底也能生寒。
“奴婢不知。”
晴姑姑昨夜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说是去接周大人身边的奴才,出去再进来一个转眼,她就成了这样。
屋子里没留人,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昨日从福寿宫回来,曾在路上时,周贵人的精神就不对,说怕死,还问她,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意思是说,周贵人如今这模样,多半是她自己弄的。
为了保命,毒哑了自个儿,再废了自己一双手。
星烟眼皮子跳了跳,这份勇气可嘉。
星烟许了,“你有这份心,想继续跟着她,本宫也没意见,呆会儿你就随她挪个地方吧。”
晴姑姑道谢,周贵人又是一阵鸭叫。
“周贵人安心养伤,去了娴清殿,有什么难处,就让晴姑姑来找本宫,本宫定会帮贵人解决。”
星烟还是之前的笑容,安抚完周贵人起身离开了床边。
杏枝去叫了门口的太监,太监进来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将周贵人从床上翻起来,提到了肩头上扛着走了。
哪里还当她是宫里的嫔妃。
声音没有,手废了,即便还留在宫里当个贵人,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晴姑姑和周贵妃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刘嬷嬷。星烟让杏枝搬了一张凳子,星烟直接坐到了刘嬷嬷跟前。
“嬷嬷有话要说吗?”星烟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声。
刘嬷嬷身子抖了抖,额头磕在地上,声音也变了,“奴才该死,奴才愧对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