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眼中, 他们的恶意都宛如实质,薛慈发觉他们的敌意,甚至不屑来询问沟通, 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对薛慈而言——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被孤立了。
哪怕其他的研究员们做出了诸如:实验讨论到正激烈处看见薛慈便突然闭口不言、薛慈要使用仪器时便默契走开、偶尔在路上撞见,也仿佛像碰见空气般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之类种种迹象。
但薛慈就是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看见他闭口不言、视若无睹是因为大家都比较自闭, 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交流。
薛慈很适应这种氛围,毕竟这次的任务颇重, 专心研究才是正道,交朋友这种消耗精力的事自然能省则省。
碰见他要用仪器, 便默默离开的行为,更令薛慈感到了一丝来自沉默团队间的关怀——
那些大型的、精密昂贵的设备,就算是在设施无比齐全的实验室中也只有寥寥数台,距离相隔还很远。一看到他来, 其他人便主动让给他,连排队时间都省去,优先让他操作,这不是友善关怀,是什么?
团队内部虽然很少沟通,但气氛融洽, 和谐友善。
这甚至是薛慈这几天下来的想法。
他又是很少和别人实践合作的性格, 独自完成实验对他来说更得心应手。在莫教授布置下这几天要完成的任务时,薛慈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和他人合作的选项。只是觉得理所应当地……就这么独自去做了。
基础数据库的获取运算量太大, 他就用其他方法。
这在薛慈这里, 根本不算一个问题, 只是研究过程中一个小小的、需要解决的“小bug”而已。
时间来不及组建数据库,他就用其他方法确定研究方向。
而且确定得还很快。
薛慈常用的实验特殊空间标号为07。他注意到,其他研究员的实验用空间几乎是流动的, 今天a用,明天就轮到b使用,偶尔还会有双人同时进行操作的情况。但是他所用的07不同,几乎所有人都默契地不踏足这里,将07变成了薛慈的专用实验室。
这让薛慈大为感动其他人的让步——因为其他人的不踏足,他的实验数据都不必转移,不必腾出算力方便他人使用,大大提高了他的研究效率。为了投桃报李,薛慈这段时间泡在特殊空间的时间也尤其的长,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阶段的实验,把07空间让给其他更需要的研究员。
薛慈也没注意到,他的一次次延长时间进行实验,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别人也会想,这位薛家的小少爷似乎更……努力了。
实验室内的单独空间设立,都是类透明的墙体,以方便公共使用。
所有人都能看见在07空间内忙碌穿行的薛小少爷。
薛慈容貌生得实在很漂亮,哪怕在最不注重外表的实验室内,都能成为一道格外显眼的风景。像是在幽深冥狱结出的一朵艷丽花苞那般,明明格格不入,偏极具侵略性的俘获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种侵略性还是与日俱增的,几乎到了其他人偶尔望向那里的时候,都会被少年极盛的容貌所蛊惑,像被直射阳光那般仓皇地挪开眼。
薛慈很少笑,总是容色冷淡的模样,忙碌地穿行在实验室当中。
他会用戴着轻薄手套的修长十指取用培养皿、会细心细致地检索那些沾满了污渍灰尘的设备。会很快速地编写出新的芯片运行线路的轨迹,在出错后一遍一遍地逆向检索,然后一点点的修改。
就算这可能是相当繁琐又枯燥的过程,也很少有人看到薛慈会因此皱眉。他总是那样平淡神色,安静沉默地处理完一切有错漏的地方,好像不会从无数次的失败中被感染到一星半点的负面.情绪。他总是不断重复着错误、改正、重新检查出错误……这样简单又极熬人的实验过程。
也是因为旁观薛慈的久了,其他人才会发现薛慈解决问题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实验风格也是干脆果断那一挂,研究效率很高。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很迅速地完成莫教授的任务才对,但薛慈就是泡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长,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于是才想到,薛慈可能是在用时间来弥补基础数据上的不足,而这些“不足”都是由他们间的敌意抵触形成的,其他研究员们竟然……产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心虚感。
这让他们有些不舒服。
薛慈本就是他们间年纪最轻的,相貌又显小,一身学生气。近来没怎么见过阳光,在地下的实验室被养了几天,肤色便白得有些久晃眼,苍白的和堆积在山峰的皑皑白雪一般,更显得人十分孱弱。
那身本该很合体的实验服,披在他身上都显得是空荡荡的,只能从他偶尔抬笔记录时,卷起袖子露出的一截苍白的、掩埋着青色筋脉的手腕上看出少年的骨架是生得多么清癯羸弱。
那感觉和他们在欺负一名后辈、一名未成年一样。
名气一向是把双刃剑,在“屠神计划”的参与者当中,名气的作用却是弊大于利的。因为所有人都是极为低调、默默干实事的性格,偏偏还都天赋惊艳绝伦,自然极为自傲清高。
遇到薛慈这种天才的举世皆知的存在,第一印象非但不是欣赏,反而生来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觉得年纪这么轻的小孩就吹得这么厉害,沽名钓誉之徒的实力又能强到哪里去?
说不定只是一分实力吹成九分的花架子,只面上作光,内里却是绣花枕头罢了。
而薛慈的出身和外貌,又刚好注定了他非常容易被“包装”。
这也是其他人不屑和薛慈为伍,为他和司空翊作对的原因之一。
因为司空翊的实力,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而薛慈是名过其实的漂亮花瓶。
但是这时,他们轻蔑的、从见到薛慈的第一眼起就根深蒂固的成见,却在这段时间的短暂接触里被逐一击破了。
薛慈好像是……有一点真本事的。
是他们将对方想象的太低劣了。
也对,真正的废物再怎么包装,也不可能被华女士这种科研大鳄看中。
总之在诸多缺一不可、又十分巧妙的因素影响下,搞得现在其他人对薛慈的心情……就很复杂。
一日清晨,潜龙基地内部冷得凝结出了一层白雾,间隔种植的植物叶面上似乎都覆上白霜,枝干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袭击得竖得笔直。
实验室中的温度被常年维持在人体最能适应的室温上,此时更温暖如春。但薛慈刚从地面上坐电梯下来,只暴露在了外界一会,乍一进入温暖室内,反而毫无防备地被高低温差的影响杀了个回马枪——
只这一会受凉,他有些感冒了。
安静的实验室当中,少年压抑的轻咳声不断响起。
薛慈不想打扰到其他人,在精密的实验中,一点异响都会成为干扰源。但咳嗽这种东西越是压抑便越压得喉咙发痒止不住,他以手握拳,死死抵在唇瓣上,指节都将唇瓣摩挲得通红。
薛慈脸色很苍白,但因为咳得厉害,脸上也升起一点滚烫殷红。眼底更是因为强忍止咳,都呛得生出一点雾气来,像是少年的眼中含着泪。
……看着很可怜。
薛慈特意选了离其他人很远的位置,他声音被压抑得十分微弱,想将影响降到最低,也以免传染其他人。
但这样似乎收效甚微,因为没过多久,司空翊突然冷着脸站起身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噪音,面色很难看地离开了。
在这之前,司空翊还从来没有在实验室“早退”的记录。
薛慈咳得微微蹙眉,终于不甘不愿地认了自己的身体就是这么容易被打倒——也准备起身去医疗区领点药吃,戴上口罩。
要还好不了,便只能回去休息半天了。
在薛慈也离开后,实验室内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又陆续有些人突然起身早退。
黑发黑衣的研究员出去了没一会,又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大壶的姜汤,是他早上有些着凉迹象的时候,自己熬了一大锅。这时候给每个人都拿保温杯分了一点,放在大家平时常坐的位置桌面上。
研究员们虽然比较人情冷淡,但并不是不知好歹,都说了一声谢谢。
而黑衣研究员分着分着,剩下了满满一杯姜汤——被他放在了薛慈的座位上。
明晃晃矗立在那里,很是显眼。
他做完这一切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修改实验日志。坐在他对面的卷发研究员,看了他几眼,微微皱眉:“你怎么……也分给了他。”
他们心知肚明,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说好一起排斥他,你怎么还偷偷伸出友好之手?
这话中的潜台词,聪明人都能听得懂。
黑衣研究员神色冷淡,显得很不在意,翻过一页日志,“剩下一点就给了。你在意,可以过去倒掉。”
卷毛研究员却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