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舒博士反应稍大外, 其他成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连薛慈都是极沉静神色,让舒博士疑心他已经放弃才这样平静。
那一幅忧虑神情太重,以至他其他几位同僚都看过来, 稀奇难道老舒也有怯场的时候?他不擅长这种答题类竞赛?
考核形式是机器抽查决定的,第一轮是知识面类竞赛。系统出题, 答题者在光屏中作答,每轮五分钟时限,大题和难题也只有十分钟,对比题目难度而言,属于快问快答型。
这是pdl的常见考核形式, 大多数参加者都进行过类似的基础训练, 实则不难,是只考知识面储备量的简单考核。
但这其实对薛慈而言,还是有些吃亏。少年人的知识储备量总不能和长他年龄一辈的人相对比, 哪怕再聪明, 也少了二十年知识摄入的黄金期, 又何况g国队长在年轻时亦是闻名内外的天才。
从一开始起步的基础就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并不能抵挡掉所有的苛责,毕竟是薛慈自己要求参赛——舒博士的目光从比赛评分的光屏上挪开, 抿了抿唇。
那里已经变为了“1:1”的比分,一胜一负,薛慈的压力不算大, 但也不小。
薛慈准备上场了。
他穿着华国代表团的统一服饰,黄白相间的沉稳颜色, 却无比衬出少年人修长身形。脸上没戴任何遮掩物, 肤色如雪,唇红齿白。哪怕对面是g国代表团的队长,三十岁便在各个科研报刊上常出名的人物, 还是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了没有任何名气的薛慈身上,很难说不是受到了某方面的蛊惑。
那种超脱于国界审美的稠艷美貌,能在任何场合上都拿到优势——但是很遗憾,不是在现在,pdl的竞赛现场上,一切都只能由冰冷的考核系统做出判断。
不少人都无保留的对少年投过去怜悯或是安慰的目光。
薛慈很无所谓。
他站在了光屏面前,上面浮现出他的名字。“薛慈”。
另一边站着g国代表团队长,他光屏上的名字很长,保留了g国古老的贵族血统流传下来的中间姓,不过更多人愿意喊他“雷蒙德”。
此时雷蒙德便隔着两边并不算远的距离,用发音略微奇怪的中文喊他。
“小朋友。”雷蒙德说,“我会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薛慈用了昨天雷蒙德对他说的话。
他垂首,唇边微微弯起,不见笑意:“拭目以待。”
考核开始前的交锋没有任何意义,比赛很快便开始了,由系统抽查的问题浮现在眼前。
「回答索米亚之弦的芯片定律详解,请用三个实践案例说明。」
「c&.代航空芯片不共融金属弊端该如何解决?」
「绘制工业芯片……」
题目由浅至深,越到后面越繁复复杂,也不再是简单几句话的提问,有大段描述的问题光是阅读完毕就要花费一半的作答时间,五分钟的限制在这其中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雷蒙德神色始终未变,好似眼前的考核提问在他眼里都是简单数□□算一般,提笔就写,一气呵成。
相比起来,薛慈的答题时间却比雷蒙德要多上许多,手指始终未曾松懈停歇下来,往往时间已经到了,眼前一幕光屏消失,薛慈才刚落完一笔,一幅没答完的模样。
一次两次便好,但次次这样,便让人些许担忧了。
舒博士身旁的那位学者微一皱眉,低声说道,“小薛似乎有些慌。”
舒博士反倒平静许多,薛慈还能答得上来,不是一头雾水地僵持着,表现已经比他预料得要好。其他人见薛慈考核认真,也好歹交代得过去。
此时他微微颔首,“尽力便可。”
到后面考核的题目更为生僻古怪,作答时间延长至十分钟。连先前一直游刃有余的雷蒙德,这时候思考的时间似乎都要长了一些。答题也不像刚才那样迅速,几次时间只剩几秒时才勉强答完。
而薛慈就更是如此,那截苍白手腕从未停下,甚至让人开始忧心少年看上去孱弱的身体是否还能支撑。
这种表现让雷蒙德不禁有些恶意地揣测——
连那种简单题目都要思考良久,十分吃力。现在的考核题,这位小朋友真的答得上来吗?不会是乱写吧?
其他参赛者在赛场下默默解答,也感觉到其中棘手,些许焦虑起来。
或许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也能解出,但十分钟的限制太为严苛了。
略微的走神在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就在雷蒙德揣测的那几秒里,他的作答时间已不大够挥霍,最后他略去了其中某一道步骤,直接写下结论。
答题结束,时间刚好。
他身边的薛慈也停了下来,少年轻轻揉动了一下他苍白清癯的手腕,空白光屏上的冷光映亮了他的面容,愈显得薛慈肤色皙白,不见血色,像是犯了某种错误后的失魂落魄,楚楚得令人怜惜。
不管他取得了什么成绩,都不应该有人舍得苛责他。
那一瞬,雷蒙德这么想到。
不过他虽这么想,却也从没心慈手软的打算。
又何况来评判胜负的,是不通人性,公正又无情的系统。
就像先前的两场比赛一样,参赛者的作答被系统公布出来,然后根据回答的准确性给分。
虽然一个是用中文回答,一个是用g国语回答,但关键的算法语言是相同的,并无障碍。于是在公布的瞬间,雷蒙德没去看自己的答题内容,而是将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薛慈的答题光屏上。
非常漂亮的字迹。
那些方块字似乎有某种独特魅力一般,显得十分利落有力。薛慈回答的相当周密,尽善尽美,关键数据也相当准确,要不是系统实在没有加分这个程序,雷蒙德甚至怀疑薛慈会因此得到额外分。
雷蒙德微牵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想嘲讽一下对面的少年,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白费力气”。
他想。
他们还是同样的得分,薛慈这种做法太过浪费时间力气了。
但是这种答题卷面带来的观赏性也是十分直观的,华国代表团的那些长辈们都露出了满意神情来。
这就是国情不同了,薛慈这样严谨的回答方式是老师们最喜欢的态度,就像是高数课堂上教了两种解法,教师们还是会不厌其烦去讲第三种、第四种解法。
答题习惯上的不同解法,在其他人看来总能达到类似“炫技”的效果。但精妙就妙在薛慈虽然炫技了,但是就是没“翻车”。
接下来系统上出现的每一题答案,薛慈的光屏上都布满了字迹。光看他作答表现的时候总觉得薛慈几次写不完答案,但是结果公布下来却发现他每一题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符,找不到任何一处的扣分点。
从一开始的满意、赞叹,一直公布到后面,连华国代表团的那些前辈们,都露出了稍微有些错愕的神情。
如果说前面那些题型恰好是薛慈擅长的方向,从而回答的严谨全面的话,现在看来,薛慈擅长的面是不是太多了?
航天芯片的线路知识,回答全面。
能源损耗站修复,理论精通。
新型芯片改进……
雷蒙德的回答也是满分。
但他的表现是可以预料到的,雷蒙德成名已久,在芯片方面获得过两项杰出贡献奖,是g国内出名的天才,才不这么让人咂舌。但薛慈作为一名在校的本科生,在这之前只因为“方老学生”这个身份有一些存在感。他表现出的这种全方面的知识储备量,就有些让人目瞪口呆了……
何况他现在才刚成年。
在场的哪一个,没成为过同龄人的噩梦?
但这些担任“噩梦”角色的知名学者们,还是在瞬间生出了“这小孩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错愕的想法。
只有过目不忘和勤奋刻苦两种天赋同时叠加在一起,大概才能成就这么一个各方面的全才才对。
雷蒙德的神色越来越沉。
随着题目难度的增加,薛慈的回答篇幅要更精炼一些,但依旧十分准确,没有足够坚实的基础的话,是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
甚至到最后的难题设置,薛慈依旧答得一丝不苟的完美,这让雷蒙德略微有些焦躁,他瞥了薛慈一眼,无声说了句什么。
啧。
这个小孩是怪物么。
很快到达最后一道题的公布。在这之前,两人的分值都不断刷新着比赛的分值上限,达到了相当恐怖、不可思议的,目前为止双方都是满分的白热化局面。
雷蒙德此时有些混乱的思绪突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答题光屏——
为了节约时间,雷蒙德在最后一道题的时候省略掉了某步运算步骤。
这可能成为扣分点,也可能不会。
他的唇瓣抿紧,深刻五官在那瞬间显得锋芒毕露。但对于运算系统而言,它并不会考虑到参赛者的心情。最后它还是揪出了那一个几可忽略不计的小错漏,给雷蒙德扣掉了0.1分。
雷蒙德的分数依旧很高,这样复杂的高算力问题能被他在短时间内解出已经是件让人敬佩的事,其他人都在称赞g国代表队的队长名不虚传。还有顺着他的思考方向解下去,恍然大悟地表达敬佩的同僚。但雷蒙德只觉得胸口沉闷,他的额间渗出一些汗水,蓝色眼珠挪动,紧紧咬在另一块光屏上。
那个小孩应该也会出错。
这样的考核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太超纲了。
雷蒙德甚至觉得有点恍惚,这是他第一次,将获得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其他人犯错上。让他觉得可笑,又有些羞愧。
产生这种想法的瞬间,他就已经输了。
仿佛某种预兆一般。
薛慈的答案显示出来。
他们的答题表现和之前不同,像是在这一瞬间交换了一般。雷蒙德的答案布满整片光屏,拥有相当复杂繁琐的计算步骤,过程中不止一次的涂改和重推。但是薛慈这次的解答反而相当简短。
和雷蒙德是正好相反的两种解题思路,简短却精炼,关键数据完全正确。
系统给了他满分。
在那一瞬间,就算是拥有良好修养、时刻都矜持沉稳的华国前辈们,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如同欢呼的赞叹声。
g国代表团还没从“那个小孩能和队长旗鼓相当”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还要面临“队长居然输了”的冲击。
比分从“1:1”瞬间变至“2:1”。
薛小少爷从光屏前下来,神色如同往常一般平静,完全看不出赢了对方代表团实力最强劲的对手后应该有的狂喜,唯独微挑起一些的眼睛能泄露一点情绪。
“承让。”薛慈说。然后例行和对方握手。
——虽然他也不确定,雷蒙德是不是还想和他握手。
显然雷蒙德不像薛慈想的那样小气,他的目光落在少年人修长漂亮,看不出一点薄茧的手上,非常迅速地和薛慈握完了手,然后用g国的通用语问他:
‘所以你才会被选入华国代表团参赛?’
薛慈:“?”
雷蒙德继续道:‘无可比拟的学习能力和理论基础。你的能力很适合在这种类型的考核中发挥,连我都……’
他停顿了一下,用稍微带点奇怪口音的中文道:“甘拜下风。”
华国代表团听见薛慈都让雷蒙德说出这种词了,露出了一点骄傲神色。
薛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但雷蒙德的话毕竟算是相当诚恳的夸奖。于是薛慈回道:‘谢谢。’
雷蒙德收回了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又深沉瞥过薛慈一眼,才下场离开。
雷蒙德有点惋惜。
他将薛慈当成那种专精于培养某一处长项的考核型选手了,其他方面自然疏于研究。
很遗憾的是,这种选手在真正的研发项目上都不会走得很远。而雷蒙德以为,薛慈本来应该拥有更加光明、远大的前途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