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韶其实对商粲和云端的过往并不很清楚。
她当初只赶上了把奄奄一息的商粲捡回碧落黄泉,对于商粲为什么会沦落到那般境地则一无所知。
就算是在她努力帮商粲养好了伤之后也没能得到答案。商粲绝口不提,挽韶也就识趣地不去问。
只是从商粲后来的行为里总能看出些端倪。
就算加入了碧落黄泉,商粲也并没有彻底的否定她的全部过往。恰恰相反,对于她加入碧落黄泉前的事情、甚至对于青屿,她都不会刻意避开相关的话题,有时还会拿来打趣。
只是她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和云端有关的消息,也不再与挽韶提起。
挽韶在商粲还是青屿玉衡峰首徒的时候就同她认识了,故而能更清晰地意识到她最直观的变化在哪。
往日这人满口都是她师妹,恨不得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今却只是避而不谈,像是缄默地守着块一触就痛的疤。
久而久之,挽韶多少也能意识到,在商粲重伤的那一天,她和云端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事情。
在去天外天之前,她们之间最近一次聊起云端还是在商粲刚刚加入碧落黄泉没多久的时候。那时碧落黄泉的探子打听到了些青屿的消息,挽韶斟酌再三,觉得这消息始终和商粲有关,故而硬着头皮来到她的居所,踌躇着开口道。
‘听闻青屿已经认定你死了,玉衡峰主封印了……你师妹对你的记忆,并严禁其他人在你师妹面前提起你。’
彼时商粲正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照料着她不知从哪搞来的西瓜苗,只是很敷衍地点了点头,眼都不抬一下。
‘挺好。’
挽韶满腔的疑问都觉得问不出口,她不想干出在好友伤口上撒盐的举动,于是强行转移话题道:‘你这西瓜种的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碧落黄泉种西瓜呢。这连太阳都没有,总不能靠你拿火烤吧?’
‘不怎么样。’商粲叹着气站起身来,拍净双手后转过身,声音平静,‘也没什么办法,看命吧。’
那批西瓜最后也没能长出来,商粲也不恼,只一茬一茬地种,种死了就换新的,到如今已是九年过去。
也该种出一个来了吧,挽韶想。
她本来在会议中突然得到通报说外面突然来了个修士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急赶到地方后看到是云端,她立刻就放了心,乐呵呵地招手派夜鸦赶紧去把商粲喊过来。
虽然不知道商粲和云端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她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毕竟她在天外天的时候看到了不少东西,这二人对彼此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不同。
尤其是商粲,既然心里其实惦记的要命,这些年来又何必要躲得那般严防死守,简直是浪费辰光。
从来做事都只为自己开心的挽韶很不能理解,她瞥向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拿出云端衣物后就一副为难模样的好友,滴溜溜转了转眼睛。
碧落黄泉妖主屏气凝神,悄没声地在商粲身后召出几条粗壮藤蔓,趁着商粲不注意直接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然后从城门扔了出去。
嗯,舒服了。
挽韶笑的见牙不见眼,在周围一票手下的惊呼声中悠然自得地看起外面的状况来。
*
一时被云端藏玉牌在衣服里的行为分去了心神而被挽韶偷袭得逞,商粲只来得及在被藤蔓卷起时手忙脚乱地掏出白玉面具戴上,然后就到了外界。
她姑且像只大猫似的在空中翻过了身子,在落地时保持住了平衡,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但在云端清清冷冷的双眼看过来时,商粲却还是觉得她方才的动作大约都没能逃过这双眼睛。
她决定暂时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将云端留在衣袍中的青玉牌取出来向云端晃了晃,然后一抬手丢了过去。
“云中君好计策。”
云端接住玉牌,重新挂到腰间,也不做解释,只淡淡道:“是粲者太不设防了。”
自然就是没设防才让云端钻了空子。真是一招鲜吃遍天,从小到大要找她的时候靠的都是云端这块玉牌,简直屡试不爽。
商粲摇头失笑。她这两天事情多,没顾得上处理云端的衣服,谁知道云端在那衣服里还留了这么个心眼。
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用。衣服不好直接扔过去,商粲默默走过去将衣服递给云端,故意问道:“这次有没有地方放?”
她话中的揶揄之意十分明显,云端却像没听懂似的看向她,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没有。”
“你的衣裳我也没带来,还不了你。”
“……”
商粲梗了一下,莫名道:“那倒不算什么事……你这衣服是、还打算放我这?”
“也不是,只是我真的没有地方放。”云端神色不变,又认真加上一句,“现在衣服里绝没有其他东西了,不放心的话粲者可以翻一翻。”
“……”
废话,都已经找到这个地方来还和她见了面了,衣服里有没有东西还重要吗。
话题跑的远出天际,商粲不想再继续偏下去让城门里那帮家伙看热闹,于是重新将衣服收回锦囊,率先开口问道。
“云中君是来做什么的?总不会只是想来见我一面的吧?”
云端沉默半晌,不答反问:“粲者为什么会出来?”
“难道就不怕我是冲着碧落黄泉而来,只等着有人露面就杀进去吗?”
……其实她是被不知道发什么疯的挽韶扔出来的——这话商粲当然不能说。
她看着云端,轻轻笑了笑。
“那云中君是为此而来的吗?”
“……”
云端与她对视半晌,最终安静摇了摇头,清冷的声音稍沉了下去。
“天外天已经联合了众仙门,打算前来找碧落黄泉……讨个说法。”
幸好有白玉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商粲想。
她僵了半晌才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几分压抑着的焦躁。
“……既然如此,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在他们之前到这里来的。”
云端眸光微动,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为什么碧落黄泉的位置会外泄。”
商粲难掩心中复杂心绪,沉沉摇了摇头。
不要说她本就知道云端不会这么做。退一万步说,如果是云端将碧落黄泉的位置告知了天外天,那这人今日又何必冒着这般风险来这里找她传递消息呢。
所谓的“讨个说法”,这大约只是云端将天外天的目的更委婉化了。天外天既然还联合了其他仙门,那其用意一定是更加有力度的、或者说更杀气腾腾的。
仙门这次行动颇快,连碧落黄泉安插在修仙界的探子们都还没有传来消息。云端想必是作为被联合的一方听说了相关事宜,然后就立刻来到了这里,等着将这事告诉她。
商粲还以为,云端不会相信碧落黄泉与那日的事无关。
她知道云端是被妖物导致的家破人亡,故而向来对妖并无好感,只是出于天性善良而没有对妖族全体生出过分的偏见。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一视同仁的。
这本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商粲心中时常以她为荣。
但商粲怎么都没能想到,云端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做出这样……近似背叛仙门的行为。
“我以为云中君是个聪明人。”
商粲心中焦虑,言辞都显得有些尖刻起来:“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于你——或者于我也罢,都没有半分好处,你到底为何——”
“为何?”
向来守礼的云端破天荒没有等商粲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墨色眸中光华流转,似有夜潮暗涌。
“不错,是该问一句为何的。”
“为何我相信粲者,来同你说些对你有用的消息,你反而会不开心?”
她原本清亮的眸子此时像是蒙上了层雾似的,却莫名让商粲不敢多看。
商粲别过了头,只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岭,听到云端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
“硬要说什么‘没有好处’的话,顶多是‘云中君’的虚名会被指指点点几句罢了,我既然来此,便是不在意,而粲者——”
“——粲者倒像比我自己、还要更在意我几分。”
“的确该问的,是我该问这句……为何。”
云端平静声音中泛起微澜,深山幽谷中山风猎猎,她宽大衣袍临风飞舞,似是要卷着她单薄身躯迎风而去一般,她却迎着风向商粲走近两步,然后克制地停了下来。
没办法从商粲遮住脸的白玉面具上读出任何情绪,这让云端清丽的面上稍稍显出种类似无措的神情。
“……粲者为何这般待我,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吗?”
*
这般?
商粲的思绪忍不住缠绕在这两个字上,延伸出去思考云端说的是哪般。
是说她们一同夜游至郊外烤鸡,或是指她天外天擂台上出手破壁,还是说如今她在听到消息之后,不先考虑碧落黄泉,反而先去替云端担心?
仔细想想,其实从天外天遇到云端到如今其实也只过去了十余日,回顾起来却总莫名觉得时间长的惊人。
云端问她为何。
身为碧落黄泉的粲者,做出这些举动,的确是应该被问一句为何的吧。
商粲向来最擅长岔开话题。就算是那日已经被楚铭认了出来,她也能厚着脸皮一口咬死,甚至出了手来让楚铭意识到眼前的她已经不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而如今,面对着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稍稍低了眉梢的云端,商粲却只觉得词穷,
就算是隔着白玉面具,她也连一秒钟都不敢再去碰上云端的眼神。
为何吗。
哪有什么为何。
商粲借着面具遮掩闭上眼睛,轻声道。
“就当是我对云中君……一见如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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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点煞风景,但我回看一遍突然发现,云端这章可能说了这十几章以来最多的话,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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